迷迷糊糊的眼前出现一个朦胧的人影。
因为失血而空洞的眼睛里倒映着面容冰冷的女子。
似乎…似乎在那个地方见过。
就好像是从记忆深处翻涌出来的一个残影,跨越漫长的时光抵达眼前。
“你……救,救救我……”
一身是血,狼狈不堪的男人挣扎着抬起手,颤抖的手指抓住了锦娘裙袍的边底。
他在低声下气地恳求着。
恳求着,只为了换来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就如同当年他的四个兄弟一样,在他面前尊严尽失,只为了能够继续苟活下去。
锦娘蹲下来,一双静若秋水的眼瞳静静和那双已经无法聚焦的眼睛对视,那双空洞的眼睛倒映出自己的影子。
没有一丝笑意,就连锦娘自己也感到陌生的一张脸。
这是杜无灵的脸。
锦娘盯着李家主的眼睛,出神的想,当年这双眼睛流露出贪婪之色盯着自己的娘亲的时候,或许也倒映出了自己娘亲的模样。
她手下用力,一根一根把李家主的手指掰开,实在无法挣脱开的,便干脆用了内力将指骨都打断。
看着这个说不上多少熟悉的男人惨叫着在地上抽搐,却连翻滚都做不到。
“你记得我吗?”锦娘柔声问道。
“你,你!!!啊!被痛楚折磨的男人根本无法分辨面前的女人究竟在说什么,唯独只能嚎叫着在地上蠕动。
“也罢,你怎么可能会认得我。”锦娘自嘲的笑了一声,伸手搭住他的脉搏。
一丝内力潜入李家主的体内,却根本没有收到任何阻拦,就好像进入无人之境一般痛快,她没有刻意去顾及不要伤及李家主的经脉,随心所欲的操控将手底下人的体内冲撞的乱七八糟。
“没想李夫人……竟然对你下了这种药。”锦娘忽然顿悟一般笑着,将那丝内力收回来,用那根银针挑起这个男人的下巴:“武功被废的滋味如何?”
李家主睁大了恐惧的眼睛,可是怎么看不清面前的人究竟长的什么模样。
“任人宰割的滋味如何?软弱可欺的滋味如何?”锦娘句句逼问,忽而叹了一口气。
“你睁大了眼睛,是想要看清我?”她嗤笑一声,“想要带着我的模样,进入地府也要用怨恨拖着我跟你一同前去?”
李家主这时候已经被剧痛折磨得几乎要晕过去,剧烈抽搐的手脚几乎在一瞬之间就遍布了冷汗。
“可惜……真可惜啊,你应该记住的不是这张脸啊。”锦娘手中的力道越来越大,甚至根本不在乎针尖已经深深的刺入了李家主的咽喉。
那细细的银针在意识尚存的时候粗暴的搅动着人最为脆弱的颈部,肆意给予着人无法忍受的绝望。
“你好好看看,你看我的眼睛。我像谁?”
“唔……啊!李家主嘶哑着声音发出残破的音节。
这女人的笑容的残影,这动作的余韵……
就好像要讲许多年前的某一桩罪恶全部揭露,赤裸裸地把李家主最春风得意的时候所做下的事情一一展露眼前。
过去犯下的错不会随着时间消失,一切伤痕不过是被风中砂掩埋,却被摩挲的越来越深刻。
直到有一天,大风刮过,有所得血淋淋都重见天日,所有的罪恶和过往都一幕幕重现眼前。
“你!!啊—
嘶哑的喉咙没法发出高亢的叫喊,却充满了如梦初醒的绝望和崩溃。
夕阳的余晖穿过纸窗上的漏洞,从锦娘的身后投射过来,给她镀上一层浅浅的温柔金色。
就好像……就好像多年之前李家主曾经看上的一个女子。
恩仇颠覆了时光,在死前从头再来了一遍。
人带着忏悔亦或满足,唯独剧中人的心才知晓。
李家主终于想起了,在某一年,曾经在湖畔听到过的温柔旋律。
老人停下脚步,幼儿不再玩耍,在晚春和煦的微风里静静听着那段如同流水一般的琴声。
路径此地的李家主命家丁前去打探。
一念之差。
他见到了江南之地的一弯明月。
那个女子已经显怀,但是丰腴的面容依然可以看出是出色的美人,不是大家闺秀那样的雍容气度,却自有这一番他人所不及的清新风雅。
回来复命的家丁说,这个女子已经许配过了人家。
只不过在战乱中,她的夫婿却在拜堂之日离开。
对于一个女子来说,这种事堪称奇耻大辱。
她怎么会忍受的下来?
李家主正是自以为自己在江南可以一手遮天,从未打听过那个女人究竟许配给了谁,那人又有着什么样的家世。
想要,就去取。
取不得,便要抢。
李家主冷眼看着那个女人哭喊着被抓回到李家的后院之中,日日以泪洗面。
好歹也算是一个出色的美人,他不愿意伤了她。
端去的饭菜里下了落胎的药,更有让女子无法自持的药物,李家主冷笑着想着,就算是要哭,也得有力气哭。
天底下有谁不是为了一口饭活着?
下一次再见,或者说根本没有再见。负责看守的下人前来禀报,那个女人不愿意吃送去的饭菜,一个人就这么静悄悄的饿死了。
饿死了?!
……就这么饿死了。
后续的事情他已经记不清,可是在锦娘的脑海里还牢牢记着收养了她的老乞丐说的故事。
“十九,你的父母曾是我的恩人。我看着你娘死的那样惨,无论如何也没法不让你知道。你娘那样的一个好人,连一身像样的衣裳都没有,就这么破破烂烂的草席卷一卷,分头土都没有盖上两捧,我经过的时候,隐隐约约的,竟然听到了孩子的哭声。”
“当年那个女人,她死的时候还怀着孩子。”锦娘紧紧盯着李家主浑浊的眼睛:“你记得了吗?”
记得了。
终于记得了。
所有的恩怨都不会被遗忘,只会静静等着真相大白的一天。
李家主的喉咙被银针顶着,怎么也说不出半句完整的话来,每一次微弱的震颤都引起让人几乎昏厥过去的痛苦。
“哦,我忘了,你还不能说话。”锦娘瞥了一眼痛苦万状的李家主,轻轻扬起了眉毛。
手底下飞快的将银针拔了出来。
没有了银针的阻碍,血液从那个狭小的伤口喷射出来几乎染红了锦娘的一身衣服,伤口插的深却没有伤及要害,让李家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现在你可以说话了。”锦娘淡淡说道。
“你是……你是她的……”
“我是她的女儿。”锦娘没有避开李家主的眼睛。
可是李家主现在眼前的一切只是越来越模糊,想要真正的看清楚这个女子的容貌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只能费力的,费力的再靠近一点。
锦娘看着已经算是穷途末路的李家主,心中逐渐漫上一种茫然的冷意。
她真正懂事的时候,距离自己的双亲离散,已经过去了很多年,那时候李家主已经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更别说出会做出当初那样的事情了。
李家在江南是什么地位,甚至都不需要说,只需要随意动动口舌,自然有大批的人愿意将家中如花似玉的女儿送上门来。
锦娘习武的时候,李家的小姐们已经越来越多。
人们常说,能够教导出李家七个女儿这样温文有礼的家主,必然也是一个知书达理的人。
好笑吗?
她因为一个人的阴暗而被迫改变了人生的轨迹,在自己还没有任何的力量的时候就从死亡之中诞生,最终人们却讲盛赞都给了那个迫害自己的人?
在方鸿云身边做事的时候,锦娘如同一切可靠的下属,不过是刀锋染血,黑衣遮面也遮住了自己所有的心思。
深仇大恨,酸涩苦恋,都被沉默的黑色面巾所取代。
如今大仇算是得报,恋情无果。
算是……此生,算是无憾了。
锦娘皱着眉头,松开了抓着李家主领子的手。
没有了这最后一点力量支撑的李家主砰地一声摔倒在了地上,眼前好不容易清晰了一点点的人影骤然拉远,重新模糊成一遍捉摸不透的幻影。
就好像这么多年惨死在自己手下的冤魂重叠在一起,用那双怨恨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一般。
“求,求……你……”破碎的声音无法说出完整的话语。
骄傲的不可一世的男人匍匐着痛苦哭号。
锦娘只是事不关己的后退两步:“当年我娘亲可否有求过你?”
——求求你放过我吧,我已经许配个了我心仪的男子!!!
“我娘亲可否也想让你给她留一条活路?”
——我的腹中已经有了那个人的孩子!!!
“我娘亲若是求过你,你又可曾放过她?”
——关着她,等到她主动爬上我的床为止。
李家主的脸色灰白,只有嘴唇在不断的开合,却连一点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所谓天道轮回,善恶有报,莫过于此。
“若是当年,你没有放过我娘亲一命,我为何今日要给你一条活路?我如此对待你,若是你活,我简直再无翻身之日。”
冰冷的一句落下。
惊惧的眼睛徒劳的睁大。
寒凉的刀刃切开皮肤,听得见血肉被劈开的声音。
“李家主,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