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通道的尽头似乎传来什么惨叫声。
尖锐又模糊的声音顺着漆黑狭长的地下一路传来已经变的几不可闻。
大夫人皱着眉头转身向来路看去,除了火光照亮的一小片地方再也没有别的动静。
那个老家伙,居然撑到现在还没死么?
这样大声地叫喊难道以为还会有人出手救他不成、真是可笑。
李家的家仆都已经被勒令不准踏入家主的院子半步,他这样叫喊,大约多数人也只不过以为他是在治疗此前年轻时候留下的内伤罢了。
如此挣扎,反倒让自己死的更快了些。
愚蠢至极。
被关在铁栏之后的李少风也听到那隐约的惨号,只觉得心头隐隐有些不安。
那声音听起来不像是单纯的求救,倒像是被谁施虐一般,
这时候,有谁会在上面?
或许是注意到了李少风的走神,大夫人皱着眉头抓住了铁栏,对着门后的李少风叹息道:“你看那儿做什么,自己都还没走出来,却去关心你的仇家?”
仇家?
这词倒是新鲜。
李少风恨李家主,也想过要将此人碎尸万段,亦或是让他生不如出来受尽折磨,但是却从来没想到一个被怨恨到极致的人,便是所谓仇家。
或许是因为万事万物都有相对。
既然有人可以被称之为仇家,便会有人可以亲近分享自己的软弱,可惜李少风自出生以来就只知道李家主而已,唯一的同辈兄长是加诸于自己身上一切伤害的人,李家的家仆看到自己也不过是一介可怜的玩物。
难得遇见一个可以倾心的人,那位方家大小姐至始至终一颗真心全都给了她自己的亲弟弟。
还真是可笑,一个仇恨着自己的亲兄弟的可怜人,却爱上了另一个爱慕着自己的亲兄弟的荒唐人。
因为从未觉得有谁可以亲近,便也从来不曾想到还会有仇家一词。
反正世人皆可恨,反正世人皆负我。
一把火烧个干净才好,所谓清风霁月,所谓红烛美人,都是不值得在意的过眼云烟。
“我怎么会同你走呢,红裳。”
李少风犹豫了一下,还是直呼了大夫人的名字。纵使他知道这样做根本已经没有了意义,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这个女人的施舍,成为听从她心意的又一个傀儡。
可是他也知道,这个女人大概也一样深深憎恶着那个带来一切罪恶的男人,无论她的仇恨来源于谁又是为了什么而开始,用那个男人的附属品的名字——所谓大夫人来称呼她,也实在令人寒心。
只不过说完之后李少风自己也苦笑了一下。
如今自己已经没有了可以亲手复仇的人,李家主,杜无灵,统统死在了这个女人的手里。
自己又算什么呢。
即便李少风的回答早就已经是在意料之中,大夫人听见那清晰无比的话语终究还是不甘的睁大了眼睛,脸颊之上连一点血色也不剩下,只有一片可怖的苍白。
嘴唇颤抖着,沉默许久,忽然干涩的好像在哭泣一般的声音才有些嘶哑的重复一遍:“你可是当真?少风,你再仔细想想……你真的,不愿意同我在一起?”
李少风这一连看都不曾去看她,只是淡淡扭过头说道:“绝无可能。”
抓住铁栏杆的手终究是无力的垂下了。
在这潮湿阴暗的地下私牢里,唯有火把的光芒强强弱弱,将人的影子都照耀得模糊不清。
闪烁跳跃的火焰将人的脸庞都印上了一丝肃杀无比的神色,就好像经过了漫长的沉睡而终于学会了生杀予夺。
“你会后悔的。”李夫人咬着牙说道。
“……怎么可能会后悔呢。”
“你被自己困住,你以为我看不起你?只不过是因为你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罢了!!”李夫人癫狂的笑,可是面颊上却湿润,正是不知不觉蜿蜒流下的泪水,她的声音拔高了:“你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可是李少风,若是没有我给你掩饰,三管家替你办事这么多回,你以为那个男人当真不会发觉半分?亦或是你帮忙掌管的铺子这么顺风顺水,你暗中私藏的钱款都只多不少,你以为是谁在费心费力的供养?”
“……你说什么?”李少风走上前来。
“那都是我啊!!你以为研精竭虑不过是为了一己之私的我!!”红裳看见凑近的李少风,很是尖锐的笑了几声。
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李少风挣扎了几下,却没有挣扎开。
一个有武功的男人不致于回落到这个境地,若是无法挣脱开一个弱女子,穿出去必然也淋人耻笑。
“少风,如今你挣脱不开我。”李夫人紧紧抓着李少风的手腕,手指用力的几乎让指甲都深深的陷入了他的皮肤。
“红裳,放开我!”李少风惊怒不已。
却没想到下一刻,李夫人空着的那只手从怀中抽出了一把锋利的尖刀。
“那个男人怕你逃出来,给你下了药吧?”李夫人从容地说道,“不过你放心,这样的药,他今日自己也尝到滋味了。虽说散功的东西对身体不好,可是他也活不过今晚,我何必去为他顾虑这么多,倒是你,变成如今这样子,也实在是太过可惜了。”
冰凉锋利的尖刀抵着手腕的皮肤缓缓滑动,却没有用力切开,只是在最危险的边缘顺着手臂青筋脉络延展的方向壁比划着。
李少风三番两次的我用力,却苦于早就被散功药耗尽了一身的气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李夫人又哭又笑的我抓着自己的手腕,将尖刀在上面随意的比划。
“你想干什么?!?”话问出口也没有任何饿威慑力。
“我想干什么?”李夫人歪着头仔细想了想,“不知道少风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嗯,叫做什么呢?”
她留着泪痕的脸上展现出一副怪异的笑容:“劝君此酒,再无故人呢……”
我原本就是为了你而来,所谓能够牵挂的故人也不过是你一人。
而今来路已断,退路全无,何必要把自己再为委屈屈的安置在不见阳光的角落。
李夫人出神的看着手中的尖刀,光亮的刀身像是擦亮的铜镜,映出她此刻扭曲的面容。
她名叫红裳。
是江南最大的米商的唯一的大小姐,含着金汤匙出生,江南之地能够比肩的人伸出手掌也数不上五个。
红裳一动天下倾。
她本该一生顺遂顺风顺水,家中资财足够她随意享用挥霍直到多少辈子孙都被养成废人,求亲的好男子能让此地的女子都停步羡妒。
可惜不过就是一念之差。
搭上了自己的全部,偏偏换来的是一个狼心狗肺不知好歹的东西。
红裳握着李少风的手腕。
她年少时曾想过无数次要和心上人把臂同游,看尽天下春光,听一听所谓人人称颂的美乐,见一见众人都想要看到的奇景。
那个人无论是谁都不会让她的一生有任何遗憾,只不过梦里醒来千百次,红裳总觉得,这个人若不是李少风,她终究是意难平。
自己若是得不到的东西,本该就属于自己的,她宁可打碎了摔裂了,沉浸湖底也不愿意给人偷窥去一分一毫。
更何况眼前的男人是她自年少时就下定决心要赔上一生的人。
他还是少年模样。
若是现在放李少风走了,他将来还会遇到更好的人。
天底下就算是帝王之家也不可能是一家独大,她倾尽所有却依然等不到的人依然如此年轻,能够遇见更美更柔顺的女子,亦或是家财万贯的豪富。
红裳却一直以为今天是可以得偿所愿的日子。
却根本没料到今日是看清了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和李少风有将来的一刻。
手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就动了。
挣扎的力道和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也伤到了自己,刀尖割断了经络深深的插进骨头的缝隙里,卡住再也无法深入,因为握刀的姿势不太慎重,连自己也出现了一道伤口。
两人的血喷涌出来,在双手分离之前不可逆转的融汇到了一起。
“少风你看,我们终究是会在一起的。”
李夫人盯着两人受伤的手喃喃自语,李少风疯了似的甩开她已经松开的手指,踉踉跄跄的后退几步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疯女人。
“你干什么?!!”
李少风一只手无力的垂落在身边。
李夫人那毫不留情的一刀割断了他的手筋,根本没有任何力气能够记起头,只能这样垂落下来,没有任何办法。
如今他被用药物散去了一身功力,又被这般残忍的隔开了手腕被深锁在地牢之中,几乎是被逼进了死路。
“红裳,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你说我想干什么?!?”李夫人恐怖的笑声在狭小的通道之中不断回荡,震的人头脑都发痛,她却浑然不觉,痴迷的看着一身是血的李少风:“你不愿意跟我走,那我只好把你留下来。至少这样,你也不会再被别人迷住了眼?!!”
“你这个疯子!!!”
“没错,我是疯了。”李夫人恶狠狠的说到,将手中的尖刀摔在地上:“我疯了也比你这个傻子好!!一颗血淋淋的真心白送给你,你也不愿意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