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听起来很是惊讶，周围看着的人群也爆发出一阵窃窃私语，似乎都在讨论什么了不得大事一般。
杜无灵往前几步不露痕迹的混进了人群之中，众位宾客似乎都在看着五小姐的方向，并没有注意到这位女子消失又出现。
六小姐站在五小姐的房门口，眉头紧皱：“姐姐，你当真要这么做的话，母亲父亲也是会伤心的啊！”
她双目哀戚的看着那半开的房门之内，那门上原本应该装饰着许多红木雕花，但是却已经全部都撤下来，只是留着几个印子，上面露出了擦拭的干干净净的纸窗。
半开的木门后面是五小姐的闺房，里面也早早就换成了一片素白，所有花俏的装饰都已经被挪走，只留下了必要的几样东西。
从杜无灵所站着的地方看过去，明显能发现的便是里面看起来竟然连一点点娱乐享用的东西都没有了。
在门后可以看得见露出一张桌子的一个角，白色面纱遮住了面容的五小姐安静的坐在那里。
李家的小姐之中，五小姐一向不如其他的小姐那样显眼，但是也如同深谷幽兰，提及李家的七个女儿，谁也不会忘记其中的任何一个。
一样的知书达理，却自有自己的一段风度，就好像一段缥缈而来的笛音，随风而逝，转眼之间的出现让人从此再也不会忘记。
“六妹妹，我意已决，不必再多言了。”五小姐的声音在面纱后面传来，依然稳稳的安坐在那张桌子旁边。
六小姐犹豫不决的看着五小姐，但是五小姐一切的表情都被面纱酥所遮掩住，看不清真切，她又皱着眉头往身后扫了一眼，立刻发觉了终于赶来的杜无灵。
她沉默了一下，才很是难过的开口问道：“五姐姐，你真要为父母殉葬？”
人群之中发出了嗡嗡的声响，有人在赞叹有人在惋惜。
杜无灵听到六小姐的问句忍不住愣了一下，她没想到李家的五小姐竟然会做出这个决定。
五小姐在面纱后很轻的笑了一声，那声音清静幽雅让人想起了湖面上飘落的柳叶。
“六妹妹，你都问了第二次了。”
“就是因为不想让五姐姐如此……如此委屈自己！”六小姐很是激动的说道，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色。
三小姐在一旁也蹙这眉头，张口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转眼之间心中似乎是想到了关键之处，便又闭上了口，只是那么淡淡的叹息一声。
“五妹妹啊……”这一声没有劝解也没有赞同，但是自有万千言语在其中，三小姐没有说什么，但是五小姐却倏然抬头，在面纱之下的眼睛含笑看了三小姐这个方向。
她知道，三姐姐已经懂得了自己的意思。
“六妹妹，三姐姐，我知道我们之间姐妹情深，能做这十几年的姐妹已经是来之不易的福气。”五小姐很是平静的开口，抬起手制止了六小姐要说出口的劝阻。
然后五小姐接着说道：“你们舍不得我，我又何尝会舍得下姐姐和妹妹呢？我们李家之中原本算是人丁兴旺，七个姐妹和一个弟弟这么多年哪怕没有和睦，也是磕磕绊绊的都长大了。但是近来这些事情，姐姐和妹妹也都看在了眼里。大姐姐离开家这么多年，一直没有音讯。二姐姐和七妹妹又先后离开了人世，三姐姐也是危险的死里逃生，剩下的姐妹们，又因为这一连串的事情，被退婚，抑或是被冠上了灾星的名头。如今就连父母亲也撒手人寰，六叔也不幸离开。”
五小姐的声音很舒缓，将这一连串来发生在李家的变故娓娓道来，似乎这些不是被人所计划，而是偶然的，恰好的就这么发生在李家的事情一般，那份淡然的气度和语调几乎让所有心怀不顾的人都暗自愧疚。
“李家或许算是近来命数不好，但是那又如何呢？天底下这么多人家，除了皇家，谁会真的一直顺心如意一帆风顺？盛极必衰否极泰来，这一直是万物万事本来就会有的事情。李家强盛了这么久，如今遇到这种挫折，是李家的祸，也是李家的福。福祸相依，接下来就该李家更好了。”五小姐说到此处，众人都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但是李家的过去不是简简单单就这么抛掉的，爹娘如此年纪轻轻，就离开了人世，本是在壮年，却从此再也无能为力。天意若是要李家如此，谁也无可奈何。但是李家的规矩不能破，堂堂世家传承了这么多代，李家养我等十多载，今一朝不能守之，随父母同死，亦无恨。”
“可是五姐姐，你为何非要这么做呢？”李娉琪很是焦急的开口。
“父母离世太过突然，有心人必要多嘴多舌。但是我们要尽的孝道必然要尽，李家接下来必然会在东山再起之前一阵风雨飘摇，等不及你们清清淡淡的哀怨守孝，李家的苦我一人负着，一身赴死以告我们姐妹之苦情，此后，你们剩下的姐妹们不必再遵循守丧行事，务必要将这李家好好的支撑着，让我们看看你们会有怎样英明的家主，创建这百年之后的家业。”
三小姐眼神微动，几番想要说话最终只是狠狠的咬了咬牙。六小姐还在苦苦追问的时候她就已经明白了五小姐的真正心意。
父母故去，女子上位，纵然看起来合情合理，却依然会有好事之人喋喋不休。尤其是之后李家百废待兴，她们根本分不出神来再顾全丧仪的体面。
五小姐这是在用自己的命来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让天下人知道李家的子女不过是大事当头，孝为先！
三小姐只觉得心在滴血，若是她在聪慧一些，再厉害些，是否就能够早早发觉李夫人和李少风所做的一切，让李家不至于到今天这个局面，非要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姐妹用命去换来李家今后的安稳太平。可是三小姐又恨自己为何有这样的才智，偏偏五小姐说的含蓄她却都听懂，明明挽留劝阻的话都在口边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三小姐很清楚，自己若是开口了，总还是有点可能能劝下五小姐，可是那样就对吗？今后李家被人指指点，李家的女儿总归要嫁出去，在夫家没有李家撑腰，又会比现在好上多少？
五小姐不知道李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或许她心中也猜到了些许。她不像六小姐那样无知无畏，不像三小姐那样七窍玲珑心，但是偏偏空谷幽兰却有着最傲最刚韧的风骨，她知道眼下李家面临怎样的困境。
李家不能再空耗在守丧上，但是唯独她要以殉葬为代价，让今后的李家中人，都有一个世世代代的好名声。
这条路惨烈，却稳妥。
三小姐只觉得喉中都是血的味道，那种强硬的忍住话语的感觉几乎逼得她发狂。她答应了二姐姐会守住六妹妹，为了让六妹妹不会被自己天真的性格所害，她将李家拱手相让，可是守住了一个却守不住另一个，她何尝不想让自己代替五妹妹走上那条必死的路，可是她们姐妹都清清楚楚，能辅佐将来的家主真正将李家发展起来的，必然只有她李娉柯不可。
彼此失彼，潸然泪下。
杜无灵站在人群之中，目光越过了纷乱的人群遥遥看着那个在昏暗的一片缟素的房间之中的女子，就如同一株兰花，抑或是白莲，不问尘事的飘着。
这个女子，这么多年在李家的女儿之中都没有太过现眼，唯独这一次，不慌不忙的，用自己的命给李家奠基。
杜无灵心中感叹，只能说李家确实是命不该绝，就算是出了李洪光和李少风这样两个败坏了李家门风的一代，这七个女儿依然是如此耀眼夺目。
杜无灵也忍不住有点好奇，那个从未露过面的李家大小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李家的七个女儿各有特色，却全都认为唯独大姐无人能及。可惜这李家大小姐早早的就被送了出去，如今就连是生是死都没有消息了。
“可是五姐姐，你何必呢，你何必呢！！我们姐妹七个好不容易剩下了我们几个……三姐姐，你抓着我做什么？”六小姐泪流满面的恳求，却发现三小姐无声无息的握住了自己的手。
三小姐眼睛发红，一张脸木然地看不出一点表情，但是抓着六小姐的手却极其用力，还在剧烈地颤抖着，说话就好像在口中挤出来一般艰难：“六妹妹，既然……五妹妹如此，我们该成全才是。”
“三姐姐，你……你说什么？！”六小姐用一种不可理喻的眼神看着三小姐。
“这是为了李家，这是祖祖辈辈的规矩。”三小姐低沉的说道，“记住我们的分寸……不要失礼。”
最后一句话好像沉重的石头砸进了六小姐的脑海，她的神色怔忪，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这就是无能为力。
三姐姐说的没错，李家还有四姐姐，还有一众姨娘和家仆……她若是非要执意反对，就是搭上了很多人的下半辈子安稳。
……她已经不是那个可以任意妄为的六小姐了，将来李家要交到自己手上。
要懂得……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