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娉柯这话一点都没有拖泥带水，杜无灵听了，只是抬眼浅笑，就好像丝毫不在意李娉柯究竟是何意，只是说道：“也是，六小姐今日来访，可不能怠慢。”
“杜小姐这就妄自菲薄了，这样好的接待和风度，哪能说是怠慢？”李娉柯慢慢的说，眼见着六妹妹已经埋下头打定主意不掺和进来的样子，便又继续道：“我倒是应该有不少问题，向杜小姐好好请教一番。”
杜无灵不动声色的夹起一块云母糕，斯文的小口吃下，等到全部咽下去了之后，用帕子擦干净了嘴角，不紧不慢的接话道：“那三小姐是要请教些什么事情？若是我知道，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等的，便是这句话。
但是杜无灵的姿态却不像是妥协，方才三言两语能说得动她将一切和盘托出？李娉柯怎么也不会相信真正狡猾的狐狸会这样轻易的放弃到手的猎物，唯一的理由不过是需要更大的利益作为交换罢了。
李娉柯看着杜无灵冷静的，毫无波澜的眸子，心中禁不住一阵恼意，这已经是很久没有体会过的情绪了，自己一贯被人誉为聪明绝顶，如今这样的心计和头脑却被别人所利用，杜无灵一个字都没有多说，却让李娉柯自己心里明白，想要得到什么样的回答，就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大抵也就是如此。
远山青云消退，楼下的人还在满身风尘的来来往往，有的人一身油腻，有的人考究风雅，远处的熙熙攘攘和现下的一切都没有干系。
李娉琪感觉到两人突如其来的沉默，便有些着急的在桌子底下轻轻的碰了碰三姐姐的手。她原本来拜访杜无灵，就是打定主意要将霍乱李家的人弄得一清二楚，但是就算她清楚了，或许也没有这个能力，三姐姐能来出乎她的意料，但是让三姐姐跟着一起前来却是李娉琪自己提出来的，虽然三姐姐也想见到杜无灵，但是今日若是李娉琪拒绝，李娉柯也不会无所谓的坚持。
而李娉琪正是明白三姐姐在诸多方面都比自己强的多，故而才让三姐姐跟着一起前来，纵然自己做不了多少事情，但是三姐姐总不至于会吃了大亏。
可是现在三姐姐和杜无灵两人不过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题外话，偶尔有那么一两句带着点深意的内容也让人难以分辩她们究竟指的是什么，大意李娉琪也清楚，但是现在杜无灵既然已经应允了可以随意发问，为什么三姐姐却还是闭口不言？
杜无灵就算不去看，也没有亲眼见到李娉琪的小动作，却也察觉到随着李三小姐的很魔，李六小姐的焦躁模样愈发明显了。该说不愧是大家闺秀吗，就算是这样跳脱活泼的性子，在这样异样的氛围之下，吃着小点心的样子却还保持着那一份仪态。
大概是李三小姐也感觉到了李六小姐的内心感情，李娉柯很迅速的瞥了身旁的六妹妹一眼，目光里的安抚和缓和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很快的端正了姿态，然后对着杜无灵说道：“那我倒是要请教一下……不知道杜小姐这种泡茶的手法，在李家之内可否行得通？若是换了人来泡制，却没有应有的口感，怕是我的六妹妹会失望极了。”
“茶是清静的东西，李三小姐不必担心。真正一心清明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在这种拙略的技巧上面失足，只不过担心的不该是泡茶之人的手艺和泡茶的地点，而是……是不是有觊觎着茶叶的老鼠，这才是真真正正令人害怕的东西。”杜无灵最后几个字，一字一顿的说的很清晰。
老鼠……？
李娉柯沉下了眉眼，眼前这位杜小姐果然知道在李家之中兴风作浪的究竟是什么人，刚才这番话的意思，看起来竟然是要向自己透漏的意思？只不过这位杜小姐说道了此处却又打住，不知道究竟在盘算些什么。
“若是啃食茶叶的邪物当真出现，我必然也会注意，及时清理。只不顾近日里我损失了众多的珍藏，却一直没发现那只给我惹麻烦的东西，既然杜小姐提及了这个，莫不是对这些也有点研究？”李娉柯感觉到了六妹妹无声的触碰，轻轻的捏了一下她的手以示安慰。
“哎呀哎呀，这真是……”杜无灵却只是模糊的笑了过去，没有确切接话。
“我平日里对这些不上心，这次也只是一时兴起。怕是以后也不会随意了解这些，不如杜小姐就给我讲一讲如何？”李娉柯慢条斯理的，将这一句话甩给了杜无灵。
杜无灵听了倒是不意外，毕竟在李家之中，明明众人都知道三女儿最为聪慧，本该交给三女儿打理的家权，却一直被掌握在二女儿手中，这摆明了是和李家自身的权利有关，杜无灵为了扳倒李家，这些事情原本也无须在意，但是像李娉柯这样的人，若是不需要为敌，是再好不过。
实际上杜无灵方才那番话也早就预料到了，李娉柯会做出些让步。只是她却没有想到李娉柯会这样拐弯抹角的直接承认了她对李家的家权没有兴趣，原先以为是李家的家主亦或是李少风和那没有露过面的大夫人所安排的，如今看来这位李家三小姐自己也很清楚其中的门道。
毕竟……头脑灵光。
杜无灵还在思量的时候茶室里就静下来了，李娉琪眼观鼻鼻观心的自顾自吃着东西，显然李娉柯也看出了现在不是该说话的时候，看着一眼自己还算是沉着的六妹妹，心中算是宽慰了不少。
她这一段话，说是让步，却也没有亏了什么。毕竟自己也已经向六妹妹说过，李家的家权，如论如何也不可能会落到自己的手上，就算是性格单纯的六妹妹，也比自己要更适合的多，但是这些见解这位杜小姐却是不知道的，也不过是把早就已经达成的决定重新说了一遍而已，李娉柯并没有哪里算是损失巨大的地方。
跟聪明的人酱瓜大抵如此，讲出了一句话的时候就已经猜出了剩下的三句话会怎么说出口，所有的局势都在一言难尽之中无声博弈，仿佛把最纤细敏感的神经浸在了滚烫的铁水了，当两个人的心计狠狠碰撞的时候发出斯拉一声的咆哮声音，但是却看不见听不见也摸不着。
“六小姐好胆量。”杜无灵简短的评价了一句，算是对刚才李娉柯所说的话的回应，“这样一来，我就不客气了，今日将该说的东西好好的和三小姐说清楚，想必就算三小姐真的回了李家之后想要喝茶了，那么也不至于会一头雾水。”
“有劳……”李娉柯点了点头。
这时候就连李娉琪也停下了吃东西的动作，过了一会儿又很是缓慢且不规律的继续起来，只不过嚼一嚼却过很久才咽下去，一颗双料虾仁酥被吃了好久也不见又被吃完的迹象。她看起来还像是毫不在意的样子，却已经高高的悬着心要听一听杜无灵究竟会说出什么来。
“这能轻易就找到三小姐口中所说珍藏的宝贝的老鼠，怎么也不会是对李家一无所知的外人咯？”杜无灵轻飘飘的反问了一句，然后笑了一下，用很肯定的口吻说道：“若是内鬼……但是真正有胆子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人，大约也不会在意一点点的小辈吧？”
“小辈？”李娉柯喃喃自语，她也知道，除了一向是心术不正的八弟弟李洪光，自己的六个姐妹是罕见的和睦，虽然众人的脾气和相性都不相同，但是好歹也算是一起长大的同胞孩子，就连当初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大姐，在回忆中也不是随时随地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傲样子，而是非常有礼数且温和的女子。
若说二姐姐和七妹妹的过世是因为他们姐妹之中有人下的手，李娉柯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相信的，但是杜无灵既然提到了小辈……那么必然是比她们更加年长的人，李家亲戚众多，但是真正能攀附的上来的没有几个，能对李家的而子女下手的，无非就是对李家十分熟悉的人。
李家主，大夫人，各家的姨娘，还有……六叔李少风。
李娉柯皱了皱眉头，原先她确实是既不愿意去怀疑这些长辈们，毕竟虽然李家主早就把大小事务的料理权交给了自己的孩子，而大夫人一向是不理事，而六叔又来无影去无踪，平日里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这样突兀的亦或是平平淡淡的长辈们，怎么可能会有人向自己的亲缘下手？
“杜小姐，你身不再李家，又是如何知道，能做下这些罪行的，不是外头溜进来的小老鼠呢？”李娉琪看着自己的姐姐又陷入了沉思久久没有回答，刚才两人的话她是听懂了，挡下急急的反问了一句。
是啊，李家何等的家大业大，就算说是又外头人蓄意来谋害李家的子嗣，也完全说得过去。李娉琪毕竟还是孩子心性，自己家中的长辈被怀疑，自然是难以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