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上的香薰一点点的燃尽了，铜制的精美香炉之中缓缓升起的青烟也愈发的黯淡，顺着半开的窗子里飘进来的风，盘旋着消散在视线所无法分辨的地方。
山是远山，水是静水。
山水深处，却是记忆之中所不能企及的暗伤遍布的地方，某一日被狂风卷过，冰原碎裂，听得见不甘心的绝望都苏醒过来。
粉饰太平又有什么用呢？
“……是，六叔啊……”李娉柯很轻的说到，句末几乎算是在叹息，就像是怎么也没有料到竟然会是这样的一个人。指尖交叉不自觉的轻轻摩挲，就仿佛在给自己一点难以自制的镇定，要将所有的疑惑和激动都压在胸口。
李娉柯扫了一眼坐在对面，面色如常的杜无灵，在偏过头瞥了瞥沉默不语的六妹妹，就像是将许许多多的话忍住在了唇齿之间，总需要好好的思虑，反复的质疑，才能够将最终的论断亦或是话语说出口。
也许是听错了。
亦或是……重名的什么人。
但是其实李娉柯很清楚，刚才杜无灵口中清楚明白的说出来的那个名字，一定是李家上一辈的六子，李少风，不会有错的。在李家能从姓李的人不多，除了拥有李家正统血脉的七位小姐还有一位八少爷可以姓李，就连那些姨娘们也是不能以李姓自居的，平时别人称呼，也不过是根据李家主所定下的名分，亦或是居住的院落而定。
而家仆之中，除了世代忠心耿耿侍奉在李家的大管家，其余的家仆更是不可能姓李。
那么方才杜无灵所说的——
“李三小姐，你真正想要知道的人，想要问清楚的事情……何不去问问李家的那位，李少风？”杜无灵笑着说道，那声音现在依然很尖锐的响彻在李娉柯的脑海之中。
六叔李少风。
李娉柯在心里默默回想了一遍，忍不住攥紧了双手，掩藏在袖子之中或许没有人会发现，但是坐在身旁的李六小姐李娉琪却发现了三姐姐异样的僵硬，有些担忧的将自己的手覆盖在了三姐姐的手背上，下一秒却被下意识的躲开了。
“三姐姐，你怎么了？”李娉琪出声问道。
杜无灵自从刚才说完话之后，便也凝着神色看着面前的姐妹二人，李三小姐的神态异常她自然也注意到了，只是原本想着让李三小姐自己能缓过来便罢了，不过看起来她似乎还是不敢置信的样子。
“李三小姐，你若是有哪里身体不舒服的地方，还请到内堂之中去歇一歇吧。”杜无灵开口说道，很是关切。
李娉柯摇了摇头，按住了六妹妹的手臂，示意她不要打断自己的思绪，沉默了一会儿，才抬起头，一双挣扎的眼睛看着面前的杜无灵，开口问道：“杜小姐，我们李家一向信任家族之中的人，你刚才那句话的意思，若是我没猜错的话……你可有把握？”
“若是没有把握，我也不会这样直白的说出来。”杜无灵看透了李三小姐心中的犹豫，有几分怜悯，“你先前问我，可知道你的二姐姐究竟是怎么死的，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我自然知道你到底要问些什么。”
“是……”李娉柯承认道。
“若说是李家的二小姐因为一些蠢笨的下人而……最终自缢，这种故事虽然坊间巷陌没有人在流传，李家的保密功夫也做得极好，但是只要有心人想要打听，便一定会打听的出来的。我若是按照你们都知道的那些东西来回答你的，那才真正是在敷衍你。”杜无灵说道此处，微妙的停顿了一下，确认了一下李三小姐的情绪如何，才坦然说道：“我知道你想要问的不是那些。李家的八少爷的下人怎么会有胆子做出这种事情，李家的二小姐为何会三更半夜出现在她原本绝不可能所在的地方……”
是了，，这些都是李娉柯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若说是李家的仇敌，又为何会把心思放在一个根本不成器的八少爷身上？李家之中就算是最终中庸的四小姐，拎出来也远远比八少爷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李娉柯思来想去，却一直也没有想到究竟是哪位李家在外结下的仇敌会做出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虽然也曾想过，或许是李家之中有人——自从她在睡梦中之中察觉不对劲，发觉了在李家的子嗣当中的院子里的都有埋伏的暗桩的那一刻起，李娉柯确实也曾经怀疑过李家之中的人。
但是家仆吗？
李家的管家不算多，但是统领所有的大管家一向很有威严，更何况还是世世代代的为李家做事，这样的大管家手底下，能动这么大手脚的，绝无可能。可是倘若不是下面的人动手，难道是长辈？
李家主虽然已经许久不管李家的家务事，但是李家每年的盐贩和各类水运生意，，无一不是要经过家主同意方可那行，当初也正是在父亲无声的支持之下，李家大小姐出了远门，而二小姐镇守家宅。
那么李家主又怎么会自己在李家之中制造混乱？
可若说是姨娘们下的手，那更是不太可能。毕竟李家的分为一向很好，而李家主又是一个不醉心女色的人，除了早先为了能有一个少爷，故而接连不断的迎娶了众多姨娘，但是至今也不见他有专宠过谁，就连大夫人也是一样的对待。
姨娘们大多也已经看淡了这些，各自窝在自己的额院子之中，也算是过的逍遥自在，和必要为自己找麻烦。只要李家一天不倒，自己的女儿就算是嫁出去了，也一样又李家给她们做靠山，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不消说，干嘛给自己添堵？
大夫人和六叔李洪光更是一个性子，平日里神出鬼没，从不管事。大夫人潜心经书，整日里提着自己的鸟笼，只住在小小的院堂之中，极少有走出来的时候。而六叔李洪光，更是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虽然人看起来阴柔漂亮的过分，但是好歹对待她们这些亲缘也是和颜悦色。
长辈之中……就有真正主事了二姐姐的死亡的人？
故而当杜无灵回答了她的疑问，清晰无比的说出了李少风这四个字的时候，李娉柯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现在，她才突兀的出声打断了杜无灵的话。
“不错，我真正想要知道的……就是想要你说出一个名字罢了。”李娉琪苦笑了一声，“我与我的胞姐一向感情亲厚，也是因为如此，她的忽然离世让我有些念念不忘。我知道这事情不像是所谓的那样简单，只是……你说的，我却也觉得不可思议罢了。”
“也对。”杜无灵浅浅的叹了一口气，“想必那李少风在李家之中，也不会露出他原本的面目吧？此时说来话长，大概李六小姐也已经额你说过了，在笙歌楼的四方会之中和我所结识的事情。此事也就是你想要知道的开端。”
李娉柯皱紧了眉头，面上罕见的陇上了一层阴郁的色彩。
李娉琪这时候也根本无心再吃东西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两人的对话上。先前两人不温不火的说了一堆不相干的话，亦或是话里套话，令人无聊的很。但是转眼之间，杜无灵开口竟然就说出来了，真正在背后指使的人，是六叔……？
李娉琪手捏着一小块糕点，怎么也不记得要如何把它吃进去。心中只想着在品鉴会那天，意外看见的似乎是和六小姐十分熟络的六叔，还有当笙歌楼被一把火焰所埋葬的时候，六叔注视着火焰，脸上的奇特神情。
痴迷与狂乱并存，懊悔和愤恨兼而有之。
那时候李娉琪还觉得一片茫然，故而随后才带着自己的贴身小丫鬟去拜访了杜无灵，什么也没有得到回答，只不过是一句忠告——没有谁可以轻易的相信。回了李家，就算是一语成谶，一连串不停歇的灾祸。
那时候的李娉琪竟然还恳求杜无灵在对付李家的时候对自己的六叔手下留琴，当初杜无灵答应站在了自己这一边的时候她还沾沾自喜，孰料一转眼，真正该刀剑相向的就成了自己一直以来最为重视的家人。
她知道这时候三姐姐为何沉默，也清楚自己无能为力。
该说，能带着三姐姐一起前来真的是太好了么？有了三姐姐再，必然不会在作出那些无比愚蠢的选择，能够通过杜无灵似是而非话语摸索出真相的人，大概就是三姐姐了吧。
“我姑且就相信你说的，但是六叔一向不管家里的事情，他又是如何做到的？”李娉柯率直的问道，真正触及核心的谈判气势足以让所有的对手都丢盔弃甲，只可惜坐在了她对面的杜无灵却不是那样的人。
杜无灵扬起一个从容的笑容，很是慢悠悠的说道：“如何做到？一山更有益山高，李三小姐，你到时看看啊，站在李少风背后的是谁……？”
是谁？
在六叔李少风和八弟弟李洪光要被关押的一瞬间，开口求情的，究竟是谁？
“……大夫人……”李娉柯喃喃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