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日头已经上来了,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多,大有拥挤的熙熙攘攘的趋势,就像是浸满了油的纸,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之中露出一些没有被被遮挡住的民屋,高高矮矮沿着长街延伸出去,边缘都被一并融化在了日光之中,无法分辨清楚。
今日晴好,如此和煦的秋风几乎让所有人都面色坨虹,就连一些惯于偷懒的小跑腿也勤快起来。
这一年的江南比往年要热得多,夏季的暑气到了秋冬之交的时候忽然返回,老人们常说这是天现异象,有星君降临人间。但是能算得出的灵卦却又往往不会解释究竟是灾星来临亦或是福星降世,人们只能凭借眼下的一切来断定罢了。
杜无灵站在窗棂旁边,手扶着清漆的雕栏,面上带着一丝浅淡的微笑向着外头看去,或许是维持一个姿势久了,亦或是她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太过缥缈,便有人将小点心递到了她的手边,问道:“怎么了,无灵,什么事情让你这么开心?”
杜无灵回过头,看见一旁端着小碟子的杜扶苏,从他的头顶一直往下看到脚,没有马上回答,反倒是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下用袖子掩着嘴轻轻地笑出声来:“扶苏哥哥……你啊……”
她这么莫名其妙的一笑,让杜扶苏很是有些不习惯,偏头看着她说道:“我身上有哪里还不够妥当的么?怎么忽然笑出来了?”
一本正经的摇了摇头,杜无灵否认道:“没有,扶苏哥哥,你别往心里去,今天你这一身恰到好处,没有哪里令人不满意的。”
她指了指一旁的铜镜,新近来打磨光亮的铜镜在几步之外清晰的倒映出了两人的影子,杜扶苏站的腰背笔直,两腿并立一只手自然的垂在身侧,看起来不像是怎样刻意的矫揉造作,却在习惯之中有着一份优雅自然,尤其是其中那种难得的属于上位者的气质,换了旁的一些普通的人,或许练得再久也不会有这份气度。
杜无灵意外的是在这样短的时间之内,杜扶苏竟然能够领悟那些说起来有些意象化的所谓风雅,这也是杜无灵所万万没有想到的,毕竟她原本只不过是觉得杜扶苏可以练练,不能不说自己也存了一丝逗弄的心思,就想看看这个平日里一本正经的哥哥,究竟会怎样滑稽的去对待这些强人所难的联系。
不过让她有些惊讶的是,虽然杜扶苏看起来不太情愿,却很少有说什么反对的话,有些非要板正过来的习惯如果换成了哪些娇生惯养的大户人家的少爷,或许早就已经叫苦连天,自己这位养兄却依然一脸淡然,偶尔不过是多留了些汗,话却还是很少,就好像正在折腾的身体不适自己的一样。
如果只是如此也就罢了,杜无灵上一世跟随在三皇子身边,学的都是一些有着皇家规格的标准礼仪,这些和普通世家所学的又远远不同,一举一动都是在昭示身份,虽然如今杜无灵和读物苏不过是平头百姓,但是乐不过杜无灵愿意折腾自己这个总是少言寡语的没脾气的哥哥。
但是这些要求十分之严格的细碎规矩,杜扶苏除了第一天揉了揉额角,看起来有些头疼,大概也是发现了杜无灵故意打趣的心思,嘴上说了两句,但是没过几天,竟然也就去全部领会了。
……还真是,稀奇。
而昨天叫成衣店做好的衣服就已经送到了杜无灵手中,铁衣知道杜无灵需要点什么,特意拜托了之前一直为笙歌楼之中制作衣物的老师傅前来,给杜扶苏量体裁衣,先前在笙歌楼的品鉴会之中,方鸿云借给杜扶苏穿的那一套已经足够精美,眼下这一套虽然看起来不如先前那一套那么处处细致,但是好在裁剪合身,样式也是时兴的大方款式。
尤其是腰间那一圈银色绳饰,下面坠着两个小小的晶莹剔透的珠子,给杜扶苏整个看起来比较冷冽的男子线条添了几分柔和,也更加平易近人。
毕竟杜扶苏和方鸿云的身份差距太大,方鸿云的衣服虽然好是好,却不适宜给杜扶苏所用。一个虽然不受家族待见,却也是名正言顺的大少爷,更是江南一带有名的笙歌楼主人,纵然笙歌楼已经被烧毁于一把大火,却依然容不得人谮越。而另一个不过是小门小户的养子,就算曾经在怎样天才聪慧,却也抵不过人间苦难和时光打磨,跟着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在外头流浪的事实。
世事如此,没什么好遮掩和辩解,更何况那些太过繁复的衣服,杜扶苏自己也穿不惯,还是这样请简些的衣服更加和她的心意。
“你这话,可是当真?”杜扶苏随着杜无灵,低头视线在自己身上晃了晃,然后有些不确定的说到:“那你为何又要看着我笑?”
“不过是觉得,如今扶苏哥哥当真相是一个威严的兄长大人……”杜无灵挑了挑眉梢,一双灿盈盈的眸子里就像是晃动的微光一般,看得人心里一暖。
杜扶苏定定看了一会儿,转过脸去,说起了别的话题:“对了,方才你看着窗外在笑什么?”
杜无灵接过了杜扶苏刚才递过来的小点心,是清茶做的小酥饼,大约拇指大小,一个一个玲珑无比,堆叠在盘子上摆出了既好看的花样:“这茶点味道真不错,铁衣他们请来的笙歌楼的师傅果然名不虚传……”她的声音放慢下来,目光重新回到了窗外刚才她看着的方向:“扶苏哥哥,我之所以笑呢——是因为我们的客人,该来了。”
客人?
不就是递了拜帖的李六小姐?
那又何必要这样笑的开心?
或许是杜扶苏眼里的疑问太过明显,杜无灵回头看到了杜扶苏的眼神,颇有几分小得意和狡黠:“扶苏哥哥,你当真以为我想要见的只是李六小姐?李家这么大……弱光是一个李六小姐,可撑不起来。更何况这些日子她闭门不出,就连锦娘也没有多见到她。也不知道在李家现在这样处处危急的地方,所谓的灾星六小姐是怎么平平安安的活到眼下来和我们见面的……”
“你说的,却是有几分道理……”杜扶苏沉吟了一会儿,“那你原先是想要借此机会,引出那个在李家里真正有点能力的人?”
“扶苏哥哥果然聪明……”杜无灵很是愉悦的笑完了眼睛,仿佛什么绚烂的星光坠落在眼睫之间,灿烂的人移不开眼:“刚才妹妹望窗外看去的时候,果然见到了李六小姐,她可不是一个人来的。”
杜扶苏怔了怔,反问道:“她知道你想要见的不是她,所以故意带来的?那又有何区别,不一样是会被别人知道?”
“非也非也,,扶苏哥哥,这里面可有讲究。”杜无灵从窗边退开两步,走近了屋子里面,竖起一根手指慢慢的摇了摇,想着杜扶苏眨了眨眼睛,说道:“给我主动递拜帖的是李家六小姐,我们没什么身份,故而只能接受。而李家六小姐竟是什么时候来,怎样来,都是她自己决定的事情。但是如今李六小姐背上了灾星祸事的这样一个骂名,若是外出必然会有心怀恶意的人给她使绊子。但是就算待在老李家足不出户,李六小姐一样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下的局面,所以她必须来,而且必须来见我。”
杜扶苏点了点头,示意杜无灵继续说下去。
“她既然要来,而其中又有无数风险,那么真正想要站在她身后的人必然不会袖手旁观。更何况前几次给李六小姐通风报信出谋划策,我也不曾掩人耳目,一向没有心机的李六小姐为什么会忽然心情大变,没什么头脑的人或许还真就轻易相信了那所谓再行或是的传闻,但是真正为李六小姐打算的人可不会,她必然看出了我对李家可没什么好感,故而无论是为了李六小姐,亦或是为了李家,那个人都非得来见我不可。”
“可若是如此,为何你不一开始就去见那个人?”杜扶苏很是有积分不解,“何必舍近求远。”
“不,扶苏哥哥,若是我们直接去和对方商谈,你认为会如何?我为了翠儿,最终还是要李家灰飞烟灭,而那人既然是站在李六小姐背后的,必然和李家休戚相关,这样的人,又有足够的智谋,怎么会痛意和我们一起联手坑害李家?”杜无灵摇了摇头:“如今我只不过是赌一把,若是那个人没有跟着李六小姐前来,就说明在那个人心里,李家比六小姐更为重要。但是现在我可是远远看见了,李六小姐来的阵仗不是一个人该有的,看起来就是李家那位据说聪慧无比的三小姐了……在这样的风口浪尖之上还能够又勇气陪着自己背负骂名的妹妹前来一探究竟,我还真是有一些感动……”
她远远看着那停在路口之处,显得有些犹豫不决的一群人,微微一笑转过了身:“走吧,扶苏哥哥,既然客人来了,可不能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