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甲乙看着面前被拦住的女子，她脸色阴晴不定似乎是方才听到了什么让她在意的话，故而心中有些许波动。
等他把话问出了口，锦娘猛地回过神来，看见眼前一脸莫名的吕氏家仆，收拾了脸上的不自在，恢复了原先的一本平静，轻声说道：“你如何证明你没有恶意？”
“我？”吕甲乙也有些举棋不定，毕竟现在虽然十有八九已经算是找到了十九爷流落在外的女儿，但是在没有亲眼见到杜无灵本人之前，往下论断也太过莽撞，更何况这女子的态度也太过奇怪。
单单凭借着相貌，其实眼前的人倒也有可能是十九爷的女儿，人的容貌可以修改，但是骨骼毕竟是没办法大动，由面相可以看得出这女子长得大约也和杜无灵差不多，换句话说，应该她自身原本也和十九爷又几分相似……
难保当年失踪的夫人不是怀了两个。
这可就难办了。
吕甲乙仔仔细细的看着眼前的女子，毕竟容貌是修改过了，也不好随意定夺，几番思量之后，他才开口说道：“小姑娘……不是我不告诉你，只不过，我若是告诉了你，你又要怎么证明自己不会把消息说出去？”
“你们找你们的人，我说出去了，又有什么干系？”锦娘扬眉说道。
“吕家是什么人家，你不知道？”吕甲乙很是好笑，语气之中有着难以掩饰也无心掩饰的自傲：“你当真以为，吕家十九爷没有仇家？就算没有人敢对他下手，能掌控了十九爷的女儿，也是好计。你若是说出去了……”吕甲乙偏过头，很是和蔼的笑了一下。
只不过这一笑会让人背后发寒。
锦娘浅浅一笑，这一笑倒是一扫她之前的阴郁和防备：“我正是为那位杜小姐做事，这张脸也是为了保他一命，一般的死士尚且不会做到这种地步，我这么说了……你可还有什么顾虑的？”
确实，锦娘说的没错。
纵然是死士，能为了自己的主家义无反顾的舍弃自己的容貌的，极少有之。一方面是因为死士本身就是为了为主家护卫的存在，就算不换脸，一样也要做到同样的事情。而能够这么做，除了主家的信任，更是因为护卫本身的绝对忠诚。
吕甲乙很是感兴趣的说到：“是么？你如何证明？”
锦娘冲着他摆出了一个很是无所谓的神情，看起来倒也有趣。她举起一只手握拳，对着吕甲乙放在了他的眼前：“江南的吕家，一向是和方士有缘的。那我身体里有什么，你可看得出来？”
吕甲乙在她的拳头上看了一眼，一时间看不出什么异样，抬头再看向锦娘的时候，她的眼睛里竟然都是讥讽的样子。
看样子，其中比有玄机？
“那么，请恕我失礼了——”吕甲乙非常恭敬的说了一声，伸出双手，握住了锦娘的拳头，闭上眼睛感受掌心之中到底存在些什么东西。
温热的人体。
涌动的血液。
还有——
吕甲乙猛地睁开了眼睛，有些错愕的看着眼前的女子。她的身体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但是也就是因为这个才让吕甲乙真的确认了，这女子确实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
“没想到，你身体里竟然还有这样的蛊毒。”吕甲乙有些心有余悸。
蛊毒之术神秘莫测，寻常人根本没办法摸清门道。一旦被人中了蛊，除非下蛊之人主动解除，否则几乎没有任何办法能够挽回大局。也只有真正的武学高手，亦或是像他们吕家出身的人这样，和正道方士有所结缘的人，才能够顺着那异常的脉动感受到蛊毒的阴毒。
但是也正是因为仙法的纯净对蛊毒有所损耗，故而在吕丙丁放出气劲探查的一瞬间，锦娘体内的尹阳蝶母蛊就狂暴不安起来，几乎要冲出这个束缚着它的身体出来作乱。这样内力紊乱的情形实在是让人不好受，纵然是锦娘，也一瞬间煞白了脸色。
好在她无论如何也算是练武之人，这样的疼痛，自从尹阳蝶进入到她的身体之中以来，就常常不分时间地点场合的发作，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
唯独有些无法忍受的是，进入到了身体里的那带着方士气息的内力罢了。
“小姑娘，你怎么了？”吕丙丁有些手无足措的看着面前的女子一脸痛苦的模样。
锦娘咬着牙，许久才有些意识恢复，之后再慢慢说道：“无妨。我身上的蛊毒，就算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代表着什么？”
还能代表什么？必然是和那杜小姐有关。
看样子，也是眼前这女子心甘情愿的接受了蛊毒，这样的忠诚，实在不能不让吕甲乙叹服。毕竟就算是吕家这样的家族，也没有多少人愿意轻易把自己人生的掌控权交到他人手里，这样忠诚的死士，实在是不多见。
“我自然是知道……那既然如此，现在该轮到我了……”吕丙丁心中明白。
他的手腕上带着精美的护手，上面绣着吕家的家徽，蓬勃的藤蔓缠绕着火红的朱雀，每一根尾羽都鲜亮无比。吕甲乙将手在护手上轻轻划拉而过，在转眼之间就从其中抽出小小的一根银针。
那根针闪着冰冷的光泽，被吕甲乙紧紧的捏在手中，几乎没有半点犹豫，就在他的指尖狠狠刺下去。针尖扎破了皮肤，流出鲜红的血来。
原本不大的伤口，在内劲的托举之下在空中扭扭曲曲的蜿蜒出了吕家的家徽。繁复绚丽，在一笔一划指尖都闪动着不可逾越的光芒。
“此身无违。”吕甲乙非常短促而有力的说了一声。
这个漂浮在空中的家徽转瞬间就发出一阵淡淡的精光，旋转成一律金色的光晕升腾上了天空。
锦娘看着吕甲乙娴熟的手法，这景象对普通人来说实在有些奇特，而且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看得见的。她以前跟随在方鸿云身边的时候，也听说过这种手法，正是修习方士之术的人对天立誓的手法。
而用来见证的信物多种多样，很多双修情侣大多会选择心爱之物以作为寄托。当有人违背了誓言，信物就会支离破碎。而用自己的血立誓，更是非常郑重的一种，几乎没有办法抹消或者推倒重来，一旦立誓终身必须遵守。
眼前的吕氏家仆敢于在她面前立誓，忠于吕家，那么也就没有什么好怀疑的了。
锦娘沉默不语，吕丙丁看着她无话的样子，大概也是年纪远远大于她，露出了很有包容力的笑容：“小姑娘，既然你和我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那我也就说了。你要听好了，我是吕家十九爷的家仆，一生都将忠诚于我的家主，十多年前十九爷来到此地，邂逅了当年的夫人。可惜战乱流离，后来夫人还有她尚在腹中的骨肉都不知所踪……如今我等奉命前来，就是为了找当年流落在外的小姐。”
果然！
锦娘听着吕丙丁的话语，心中总算是有了些了然。她原本想着，自己既然此生无望，不如就干脆将朱雀锦交给了杜无灵，自己为了母亲报了仇后，也就可以毫无遗憾的离开人世。现在李家风雨飘摇，眼看着自己就要完成的紧要关头，这一直找不到的父亲，竟然阴差阳错的找到了自己这里来。
虽然吕家的家仆把杜无灵当做了正主，但是锦娘心中也不免有些奇妙的情绪。
“对了，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吕甲乙忽然想起直到现在，他都还没有问眼前这个女子的名字。
锦娘蹙起眉头，想了想。她的原名为诗玖，谐音十九，这样巧的事情若是给吕氏的家仆听见了，想必自己刚才那些说辞都会被怀疑。
该怎么办呢……
杜无灵还有那么多年要走，自己却如同朝露，晨曦来临的时候出现，太阳升起的时候消亡，这都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她犹豫了一下，轻叹了一声，说道：“我名叫锦娘。”
“锦娘……？是个好名字。”吕甲乙毫无怀疑的接受了，顿了顿，又问道：“那你可知道，你家小姐是从哪里来的？”
杜无灵的出生和经历，托先前方鸿云曾派乌衣卫去调查的福，她也知道了不少，只不过一直不曾想到到了这个时候会无法和盘托出。
一个从杜家流浪出来的养女，吕家又怎么会肯认她做女儿？
无知无觉的，锦娘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盯着脚下的一滩积水，大概是昨晚的薄雨遗留下来还未蒸发，模糊不清的水面上倒映出锦娘无动于衷的神色。
这样的神情，像极了杜无灵。
许久，她盯着那水中倒映出来的脸，微微一笑。
“杜小姐十多年前在乱葬岗被乞丐收养，之后由于时疫流行，杜小姐流浪街头，被方家收养，笙歌楼烧毁后，就一直住在相思客栈之中。”锦娘无波无澜的说道。
“那你呢？”吕甲乙问道。
“我是杜家的养女，离开了养父养母在外生活，万幸遇见杜小姐，救我一命，无以为报。”锦娘回答道。
严丝合缝的说辞，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在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之间，就顶替了对方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