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这样么……”李娉琪心中一松，直直的看着自己的三姐姐，许久也不知道该说出什么话来。
李娉柯的脸色和之前相比没什么变化，似乎这不是匆忙做出的决定，而是很早之前就已经打算好的，不过是这个时候正好到了，便顺便说出来了而已，无须在意，也禁不起在意。话说出了口，就像什么沉甸甸的东西落进了水里，一直一直往下沉，沉到了人心最不可触碰的地方。
“是啊，不过就是这样而已，六妹妹你还想要问出什么答案呢？如果我选择了另一条路，对我们谁都没有好结果。”李娉柯淡淡说道，语气之中连一点点留恋和不舍都没有，“若说是遗憾……自然是有的，我只是没有看到二姐姐终于功成身退的那一天，没能答应陪着二姐姐一同去游山玩水。二姐姐诶小的时候最是希望看遍大好河山，只可惜……”
用力地咽下了后半句话，将还未说出口的都藏进心底，李娉柯转过头去，不让自己这时候脸上的黯然被自己的六妹妹发现。
李娉琪看着三姐姐那副样子，只觉得胸中闷闷痛。她知道，在这么多姐妹之中，二姐姐和三姐姐是一母同出，关系自幼就是最亲厚的。玩在了一处，吃住也都在同一处，就连当初启蒙请的夫子也是一同授课，虽然三姐姐以往总是一个人呆在院子之中，和四姐姐还有五姐姐一样不喜欢出门来聚会，但只要是二姐姐开口，三姐姐必然不会推辞。
二姐姐一走，三姐姐就像是丢了魂。
“三姐姐，我……我明白了。”李娉琪低声答道，目光微微沉下，五味杂陈。
事到如今她们之中却依然不知道这一连串究竟是谁做推手，不过是三姐姐推断出来的一个暗桩丫鬟，但是在各个小姐还有姨娘的院子之中不知道还有多少，若是顺着这条线查，不仅不会查出幕后黑手，更容易引火烧身。
如今李娉琪和李娉柯就像是在唯一的光亮之处，四面八方都有危险，却不知道下一秒箭簇会从何方袭来。
眼看着烛光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融化的蜡烛油顺着越来越短的蜡烛留下来，凝固成了各种奇怪的形状，将两人黑沉沉的眼睛之中染上了一片火光的色彩。
晶莹透亮，就像是燃烧的泪滴。
李娉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将手拢在蜡烛之上挡住了忽然吹来的一阵风，收回手之后就已经将所有外露的情绪收拾得一干二净，看不出半点端倪。她仔仔细细的打量了这个房间一眼，以往她会来到此地，不过就是想来看看这个调皮的妹妹。只是今夜过后，想必往日那些懵懂无辜，都只会成为不会重现的回忆。
六妹妹之所以会成为六妹妹，除了她从小就和二姐姐年幼的时候一样调皮而被父亲纵容之外，更多的是因为六妹妹身上某种稳定的，不容玷污的的纯洁特质。那是养尊处优，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家所能用的最好的，没有勾心斗角所能温养出来的最好的人性。
漂亮，但是却禁不起摔打。
只要一旦染上了一丁点的血，就会和琉璃坠地一样碎成无数，纵然变得更加坚韧，更加稳固，却也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为了一个卖身的小丫鬟就会动恻隐之心的人了。
也不知道这对于六妹妹自己来说，究竟是好还是坏。
李娉柯转了身走向紧紧关着的门，眉目间还有一丝思虑，只不过转瞬即逝罢了。她的步子倒是依然的自如，没有看出她心中半点的犹豫。
看见三姐姐的动作，李娉琪也起了身跟上去，一直送到门边。
李娉柯把手搭在门把上，回头对六妹妹说到：“……那么，将来的李家，就托付给你了。”
她的语气很平常稀松，仿佛所说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那样理所当然又毋庸置疑。但是李家的三小姐有这个资本，就算六妹妹一时之间无法理解她这话其中的深意，也应当知道，在如今李家剩下的子女之中，只要李娉柯做出了这样的承诺，便再也没有可以推翻的余地。
李娉琪显然也对自己的三姐姐十分信任，听到了三姐姐的这句话，连一句问话也没有，只是低下头，感慨万分的说道：“还是要万事拜托三姐姐了……”
若是没有三姐姐，就算她再怎么努力，想要和三姐姐一争高下，还是太难了。
门口的丫鬟在寒风之中忍不住一颠一颠的，看起来困倦饿得很，只是虽然如此，却依然努力睁着眼睛仔仔细细的看着外头的一切，三小姐和六小姐叙话的时间不算短，原本一片漆黑恍若浓墨的天际隐隐泛出了一丝鱼白，看不见金色的晨光，却已经隐约能够感觉到晨曦的来临。
合拢已久的木门吱呀一声被缓缓推开。
三小姐李娉柯从房间里面率先走出来，表情看起来和之前没有什么变化，随后六小姐李娉琪也跟了出来，盯着自己的三姐姐，眼睛之中流露出无限复杂。两人的衣着在这个时辰都显得太过单薄，晨风取代了夜晚的寒凉穿过人世，将无数的生命带临人间，又将很多时间停止在不甘的那一刹那。
李娉柯没有和李娉琪说。
其实谁不想拥有更高的权利呢。
成为李家之主，找到那个害死了她所最敬重的姐姐的凶手，报仇雪恨。姨娘因为二姐姐的死被刺激的精神恍惚，在院子之中整日对着二姐姐留下的花花草草痴痴的笑，还指着这一盆，说等二姐姐回来要给她看，指着那一盆，说是二姐姐当初吩咐过要多浇一些水。
二姐姐，你怎么也不回来看看。
那些花……都谢了。
李娉柯猛地一咬嘴唇，感觉到口腔之中瞬间弥漫出来的一股很淡很淡的血腥味道，从沉重的记忆之中脱身出来，对着身后的六妹妹勉强笑道：“不用送了，我这就回去了。”
“三小姐，六小姐，时间正好。再过一会儿，这院子之中的丫鬟们就该起来忙活了，李家的规矩不能破，现在走的时机正好。”小丫鬟也恭恭敬敬的说道。
李娉琪心中纵然还有无数的话想说，却也知道现在不是一个谈话的好时机，将所有最重要的都已经交代清楚，剩下的来日方长，她们还有机会一件事情一件事情的去弄明白。
“那……三姐姐，回去的路上，请小心一些。”李娉琪笑着说道，一如所有的大家闺秀那样，用一种含蓄的笑容恭送自己的姐姐出了门。
三姐姐在小丫鬟的带领下慢慢的绕过了假山，在池塘后面的树丛之中就已经看不见身影了，她却依然放空了目光，看着三姐姐离开的方向，许久都没有动过一一步。这一夜有太多的事情都是她不曾料到的，她也从来不知道，原来大姐姐当初离开李家，竟然还有那样的缘由。
自从李家的四小姐开始，后面的姐妹就再也没有对大姐姐有什么深刻的印象了。不过是大姐姐留下的只言片语，还有那些她曾经翻阅过的书亦或是把玩过的小物件，被零零碎碎的分发到了各个妹妹的手里。
可是李家的大小姐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当初去了哪里，如今又在何方，在李家就好像一个被理所当然遗忘掉的问题一样，从来没有人回答。
甚至有一些新来的家仆都猜测，或许大小姐早就在当初送出家门不久，就已经因病死在了不知名的深山。
李娉琪回了神，才发觉自己一直看着那座假山，顿时有些好笑。一面想着自己还真是会走神，一边转身，打算回屋子，却在动作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僵住了。
在视线边缘走出一个人来，熟悉得很。
浓丽的眉眼和冷淡的神情，就如同时常神出鬼没所带来的的指示一样，令人畏惧又安心。
“锦娘。”她开口，很镇定的打了一声招呼。
和杜无灵长的一模一样的女子，在李娉琪印象之中，这位叫做锦娘的人很少说话，也从未解释过为何回合杜无灵长得一样，每当她乍一看到的时候总以为是杜无灵站在哪里，两人都是相似的深不可测。
只不过锦娘显然比杜无灵更加不近人情一些，就如同常年饮血的一把刀那样，只要靠近就会感觉到森冷的锋芒，
锦娘面无表情的站在松树下面，一片翠绿色的阴影之中她泛着灰的青布衣衫看起来并不醒目，就如同锦娘这个人一样，只要她愿意，就可以将自己堙没在任何一个角落，纵然是那样出色的容貌，却也丝毫不会对她本身造成什么影响。
她就站在那儿，不出声也没有动作，就好像等着李娉琪自己什么时候发现她似的，直到李娉琪出声叫了那一声，身形才微微一动，像是有了反应。
不知道锦娘这次来，是为了什么？刚才和三姐姐的谈话，她有听见了多少？
李娉琪暗自思忖，只是转念一想，杜无灵也算是站在她这一边的人，就算刚才的谈话被杜无灵知道了，也没有什么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