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
杜无灵心中哑然，只不过是这样阴差阳错，锦娘还在母亲腹中就和自己的父亲失之交臂。当年那场宁王叛乱，恰好自己的母亲也和杜将军生下了自己，却迫于战乱，不得不把自己托付在杜安昌家中，从此便是受尽苦楚的十多年。
窗外的风愈加猛烈，偶尔能听得见侍女和仆从们闲谈的声音，吕家的家仆似乎要比别的世家要自由的多，言行举止也活泼一些，在种种方面不像是单纯的服侍，而显出一些亲切来。这些听不清楚的风中絮语好像要将这么多年来被扭曲被遗忘的过去都重新揭开来，看看过往那些血淋淋的伤疤，还有发苦的笑容。
十年灯，看生死，难思量，两茫茫。
“这么说来，十九爷和他的意中人未曾拜完堂，你们为何会称呼那个女子为嫂嫂？”杜无灵问道。
“十九叔叔痴情，这一辈子就认定了这一个女子，我们吕家不是那种不通人情的人，拜堂拜堂，不过是拜人情父母，当初十九叔叔和十九嫂嫂的父母都已经点头同意，那就可以在姻缘簿上结缘了。杜公子，我们吕家和方士结缘，看的是因果缘分，不是人间虚礼，所以在十九叔叔看来，那个为他孕育了血脉的女子，已经是吕家的人了，我们吕家也认下这一个儿媳，只要她不变心，无论是生是死，都是我们吕家的人。”吕如盈认真的说道，“当年十九嫂嫂的父母家人全都葬身火海，和小镇一期化为灰烬，唯独有人说十九嫂嫂离开镇子不知去向。这么多年下来，她若是活着，就还是我们的十九夫人，若是死了，既然她如今没有家人可以依靠，我们也会把她的尸骨带回来安葬。”
……安葬。
杜无灵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想起了锦娘所说，她的母亲当初在李家受辱，誓死不从而亡之后，那尸身就被破草席潦草的一卷，扔在了乱葬岗子上……就连锦娘，也是在乱葬岗子之中出生的。
“你们吕家如此能耐，怎么会找不到十九爷的意中人？”
“……杜公子，这个……你大约是不明白的。”吕如盈这时候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一般，摇着头叹着气说道，“吕家是树大招风，攀附的人多，对家……自然也就多了，我们何尝没有去找十九嫂嫂过，就连十九叔叔也已经无数遍的一次次去尝试……可是总是有些见不得吕家好的人在暗中拦着，以前还曾经有人报信说，十九嫂嫂就是被这帮人害死在了一个湖里，那些人还说湖里有金龙，一口吞掉了十九嫂嫂……可是我们就连十九嫂嫂的一块帕子，一点衣服布头也没有找到，见不到尸首，十九叔叔就一日不会相信十九嫂嫂已经离开人世了……”
“……原来如此，十九爷果真是个痴情人……”杜无灵感叹道。
“杜公子，你不要因为十九叔叔那样不爱说话就觉得害怕，他……十九叔叔是个很好的人。”吕如盈有些低落的说道。
当年吕十九爷失去了心上人，而吕家大小姐又跟着杜将军不知所踪，从那个次这些变成了吕家人不可触摸的疤痕。
杜无灵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端起了方才被搁下的那碗雪参汤，放的有些久了，热气都渐渐的散去了。她端起碗，慢慢的品尝，心头却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做。
这雪参熬煮的很好，刚刚入口的一瞬间，没有太过激烈的味道，只是绵软柔和，仿佛是春风入境，冰雪初融，滋养的并不强烈，却不是微弱，而是在吞咽之后慢慢的浸润开来，让全身都温暖无比。
这种仿佛浑身都在修修补补的对于杜无灵来说不能够再熟悉了，以前这些补药她喝的就不算少，没想到如今明明身体已经改善了不少，却还是逃不过这一碗药。她心中暗自笑了笑，慢慢的将一碗药喝的干干净净。
“杜公子，这药味道如何？”吕如盈忍不住不断悄悄看着面前的少年，那种不急不缓喝着药的模样，比一些世家公子还要优雅的多。
杜无灵觉察了吕如盈的目光，对着她笑了笑：“味道很不错，以前没喝过这样的好东西，这一次能品尝道，还真是托了如盈小姐的福。”
“没……没喝过吗？”吕如盈怔了一下，随后便忽然像是惊觉了什么，自己生在吕家，无忧无虑，可是对于对于杜公子来说，却完全不是这样。他言语之间都透露出了或许从来不是那样被好好宠爱过的存在，如今自己问他这样的问题，会不会让他觉得觉得尴尬？
“……雪参么……这一世的话，还真是第一次……。”杜无灵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这一世……？
“杜公子，你这话说得好奇怪啊……”吕如盈忍不住被逗笑了，“说得好像那些老和尚一样。”
杜无灵正要接话，却没想到下一秒就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不是很明显，微弱的在似有若无的时候在萦绕，就是在某一刻才突然出现的。
这时候门外的仆从们的声音响了起来：“温公子安好。”
温青鸾那低沉柔和的清雅声音缓缓说道：“你们既然在这里，看来如盈小姐也在这里了？”
“是，温公子。”
“那，杜公子呢？”温青鸾问道。
“回温公子的话，杜公子也在里头。”
“喔，这样的话……”声音变得逐渐近了很多，随后脚步声也停在了门前，力道很是轻柔的敲了敲门，随后就再问候声之中将门轻轻推开：“打扰了……？”
吕如盈显然也就在温青鸾打开门之间，就已经听见了他说话的声音。原本在心上人面前有些亲昵的动作，却在转瞬之间就变得有些矜持谨慎起来，想起那个一副不近人情模样的高傲三皇子，心中有些默默的嫌弃。
真是的，这家伙……难道不知道不应该坏人姻缘……
吕如盈在心中默默的说了一句，却只是转过头笑意盈盈的说道：“哎呀，三皇子回来了？没有打招呼就扇子来了，还真是抱歉啊。”
温青鸾似乎完全不懂得吕如盈话里话外的意思，只是保持那无懈可击的仪态，弯着嘴角说道：“如此的话，那怎么能怪如盈小姐呢？还是我不周到，明明知道杜公子受了伤，还自己出门去游玩了，还是如盈小姐细心，竟然还带了这么多的慰问品来。”
“温公子这意思，看起来像是把我当成了什么不堪一击的人呢。”杜无灵在一旁森森的笑着，盯着温青鸾挑衅的挑了挑眉。
“出门游玩…吕如盈有些惊讶，先是忍不住愣了愣，之后却忍不住暗暗的生气起来，盯着三皇子的脸看了又看，只觉得不可理喻。既然之前明明是三皇子自己提出要和杜公子住在一处，说彼此好有个照应，那为什么杜公子受了伤，却还要堂而皇之的，大喇喇的独自一个人出去游玩？就算是皇子的身份，这样也实在令人看不过去！
只不过虽然三皇子没有明说自己的身份，但是吕如盈也知道自己不能指责，否则不仅是给自己找麻烦，万一因此让三皇子记恨上了杜公子，那才是让吕如盈最担心的。故而她也只能强装出一副笑容，说道：“温公子还真是好兴致，这样的日子出去游玩，不知道看见了什么样的好风景？”
“风景……？外头的风景，哪里比得上自己心里的风景。此身所在，便就是最好的风景了。”温青鸾慢悠悠的说道。
两人各怀心思，不知所谓的所以说了好些时候，笑语盈盈就好像还当真是谈论的很是开心一般，脸上看不出分毫的不悦。吕如盈虽然天真，但是在这时候反而看起来还真的和那些心思深沉的大家闺秀别无一二。
杜无灵没有搭腔，只是在一旁皱着眉头，有些阴沉的盯着温青鸾的模样。站姿很稳……这是自然，看不出什么问题，皇家的孩子，从小自然就是被训导，哪怕是疼痛到了极致，也不会显露出什么不雅。而手垂落下来，在偶尔挥动的时候，也不像是受了伤的样子……依照上一世对这家伙的了结，也不会像是有哪里伤到的模样……
若是腿没有问题，手和腹部也没有问题……
杜无灵的目光从温青鸾的身上逐渐转移到挺直的后背。他站的笔直，就像是三皇子自己一贯的习惯一般，看不出任何的不适，然而熟悉他的杜无灵却清楚的很，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温和笑容，就是三皇子最擅长的伪装。
虽然站的没什么破绽……但是他没有动，没有在走，只是站在原地和吕如盈说话。
果然还是这样子好强。
温青鸾似乎也注意到了杜无灵的视线，悄悄的将目光游移过来，很是温润的一笑，随后有装作毫不在意的继续和吕如盈谈论些不相干的话题。那看着相谈甚欢的模样，让杜无灵眼里暗了暗。
“唔……”她动作轻微的后退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