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如盈纠结的想到，现在的这些江湖行客和读书人，都把自尊看成比天大的事情，自己如果说就是送的，搞不好杜公子还会恼羞成怒……可，可是自己刚才打听过来，杜公子以前是养子，身上根本没有那么多财物，虽说他之前花了六十两买下自己，那二夫人之前捧出来的东西也远远就超过这个数额了，真要让杜公子还，那是做牛做马也换不清的啊……
她苦思冥想，终于想出了一个好说辞：“杜公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看，你会做生意，用六十两卖了我一个小姐，虽说不是我自夸，可是千金小姐可是有讲究的，你既然是把我换给了吕家，那吕家就不能随随便便的打发你，这点东西根本比不上我自己，哪里用得着杜公子你还？”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
这一番话逗笑了杜无灵，她忍不住绽开一个笑来。那笑就像是冰块下面的热汤，忽然破开了屏障，逐渐逐渐的蔓延开来，眼里都是一片清澈。
“如盈小姐这一番话说起来，好像还是我亏了不少。”她笑着说道。
“是啊是啊，当然是你亏了。所以这些东西，你就安心用着吧！”吕如盈赶忙说道，转头却忽然瞥到了桌上那碗还没有用完的参汤，有些疑惑的问道：“咦，这不是雪参汤吗，杜公子，我母亲给你送的吗？”
杜无灵被她几句话逗弄的心情大好，噙着笑说道：“非也非也，这是你们吕家主，让十九爷给我送来的，也就比你快了几步，恰好在你来之前走的。”
“……十九叔叔？”吕如盈琢磨了一下，觉得没什么所谓，也就抛之脑后了，比起这个，她倒是觉得是件好事，吕家主肯让十九叔叔给杜公子一个外人特意送雪参来，虽说雪参对吕家来说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但是让十九叔叔送来，那可就不一样了。或许家主也喜欢杜公子？
若真是如此，或许自己的小心思，也能被允许……
吕如盈琢磨着，暗自点了点头，说道：“既然是外公给的，那你就吃吧，看着还热的，杜公子现在吃，大概是正好的。杜公子受了伤，雪参养身最好，我这次也给你送了一些，你要记得服用啊！”
这可以说是自己姐姐的人在这儿摇头晃脑的叮嘱自己要记得吃药，这模样煞是可爱，杜无灵这时候记起来了一样东西，将手伸到袖子之中去，却偷偷从额玉的小空间之中变出一个小玩意儿来。
“来，如盈小姐，这个送你。”杜无灵将小东西递到了吕如盈的手上，样子颇有几分神秘。
他伸出手的时候两人的衣袖恰好交叠在了一块儿，杜无灵似是没有注意到，吕如盈却忍不住悄悄的用余光瞥了好几眼，暗自羞红了脸，然后才去看自己手中的是什么东西。这一看，倒是让吕如盈露出了很是惊喜的模样。
“好精致的花！”她惊呼道。
这恰是先前杜无灵在笙歌楼之中，方鸿云差遣乌衣卫送给她的那一盘子金缕花。此前一直没什么机会用，但是如今拿出来，即便放在吕家的一堆宝贝之中，也丝毫不显得逊色。笙歌楼毕竟也是积攒了多年的人力物力，每一年举办的四方会更是汇聚了江南之地所有的奇珍异宝，能拿得出这些东西本来就不足为奇。
虽然吕如盈是吕家的女儿，但是这样精巧的金缕花，却还是第一次见。她有些惊奇的托在掌心仔细看着，光洒在细腻的金丝上泛着不近人情的光泽，构思奇巧的编制手艺让吕如盈爱不释手，她反复看了许久，才恋恋不舍的收起来。
“这是我曾经的挚友，送给我的东西……原本我也曾想过，，留下来当做一个念想，只可惜我和他之间没什么缘分，倒不如借花献佛，博小姐一个高兴。”杜无灵轻飘飘的说道，垂下眸子，看不清其中究竟是怎样的神色。
“没有缘分……？难道杜公子和你的挚友，离散了吗？”吕如盈懵懵懂懂的问道。
杜无灵笑着摇了摇头：“没有那样的惊天动地，不过就是两人萍水相逢，经历了一些事情……如今，他大概也已经把我忘了。”
“忘了……？”吕如盈很是不能理解，“既然杜公子你称呼他为只有，想必应当和你交情很深，这样的人，怎么会说忘就忘呢？”
“交情再深也是从前，有些人就适合忘了前尘往事，一身干净的往前走。如盈小姐不曾出门在外，怕是还不知道这种别离的苦痛，我这样的人，却是早就已经习惯了的。”杜无灵摆了摆手，祥装无事，“有时候彼此共同你那个经历的患难，只有忘了，才能无牵无挂啊。人有所牵绊总是不能走太远的。”
“……唔，杜公子你说的话，我虽然听懂了，却似乎比我想的还要深一些……”吕如盈鼓着脸嘟囔道，捏着怀里的金缕花想了想，“那杜公子又是为什么要把花送给我呢？或许公子的挚友已经忘了你，可是你既然称呼他为挚友，那么杜公子一定还不曾忘记这个友人，甚至是刻骨铭心，既然杜公子还没有忘记，为什么要把花送给我？”
吕如盈这话让杜无灵一惊，她看着天真，却在这些地方敏锐的惊人。或许是杜无灵话语中的无奈一惊流露出来，杜无灵沉默了一会儿，惆怅的说到：“如盈小姐，世上讲究的就是公平二字。既然他已经忘了我，那我何必还要记着他？将来两人若是遇到，他毫无想法，我还要平白烦恼，那不是对我很不公平？最好的办法，还是就这样相忘于江湖。”
“……杜公子在这些地方，还真是和我不太一样呢……”吕如盈缓缓说道，对着杜无灵眨了眨眼，“不过杜公子，若是你忘了我，我或许还会藏着这一朵金缕花。”
“我是个薄情人，自然是比不上如盈小姐这样长长久久。”杜无灵含笑说道，从一旁倒了一杯茶递给吕如盈。
“不……只是女子心思罢了……”吕如盈小声含混的说道，最后几句话模糊不清，在被人听见之前干嘛忙掐断了话语，装作什么也没有说出口过，将那杯茶都杜无灵的手中接过来，捧在手掌心里爱惜的摩挲，不肯马上喝下去，“谢谢杜公子。”
杜无灵垂眸，吕如盈那话虽然她听的不是很清楚，但是却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女子心事总是这样，自己曾经何尝不是和吕如盈一个模样？
“对了，如盈小姐，我看那十九爷性情似乎比较内敛，他是天生如此吗？”杜无灵让老李带着家丁们下去休息后，如此问道。
吕如盈怔了一下，想起方才就是吕十九爷送来的雪参，那十九叔叔应该和杜公子已经认识了。十九叔叔那性子，杜公子会这样问，倒也不奇怪。
吕如盈说道：“十九叔叔啊……反正我记事以来，他就是这个性格了。不过杜公子你不必担心，十九叔叔看着冷淡，但是为人很好，每次我闯了祸，若是躲到十九叔叔那里，爹爹和娘亲就拿我没辙了！你大概是看他少言寡语，又不爱笑吧？”
“是的。”杜无陵点了点头，，认真听着。
“这个嘛……当年的事情还挺麻烦的……”吕如盈努力回忆道，那一年事情发生的时候她还太小，几乎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幼儿，能说的，也无非就是根据自己那点儿模糊不清的记忆，还有在吕家之中所传开的故事，“虽然那时候我很小很小，可是也记得，曾经十九叔叔不是这幅模样，笑起来意气飞扬，听奶娘说，以前十九叔叔可是当朝五大美男子之一，和杜将军相比较起来，不相上下。那事情发生在宁王之乱的时候，还不知道杜公子你那时候几岁，大概也就是婴孩吧……杜将军率兵一直追着宁王打到了南方，听说杜将军也是个直爽人，所以很快就和十九叔叔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而十九叔叔那时候胡正是年少轻狂的时候，对着乱世很有抱负，辞别了外公，跟着杜将军一同行军作战，出谋划策。听说就是在那途中，十九叔叔意外负伤，迷失到了一座小镇之上，在那里见到了……十九嫂嫂。他们一见钟情，而且十九嫂嫂很快就有了身孕，但是那时候战火连天，吕十九爷身边带着的人不多，不敢贸然带着十九嫂嫂穿过敌军的封锁回吕家，便决定先成亲，之后再从长计议。可是偏偏……”吕如盈说道此处，咬了咬嘴唇，似乎这件事情让她也很是难过，“偏偏就在十九叔叔拜堂的那一天，宁王带人偷袭了军营，杜将军危在旦夕。为了解救杜将军，十九叔叔在成亲的中途就离开了……从此，再也没有见到十九嫂嫂……”
“……为什么，莫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杜无灵问道。
吕如盈的小脸垮了下来，有些伤感的说道：“十九叔叔回去找十九嫂嫂的时候，那座小镇，已经被烧成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