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三皇子,还是什么都要靠着舒贵嫔积攒下来的一点手腕人脉,这样忤逆自己的母妃,舒贵嫔只怕会是越来越狠,到时候吃苦头的还是三皇子自己。他虽说自己改名了温青鸾,可是这天下之人哪里认得所谓温青鸾,存在于世上的只有欧阳翎,在华京之中,虽然不受宠,却也是堂堂三皇子的欧阳翎。
“……你何必如此。”杜无灵撇开头,将匕首还回去,胸口有些不住的起伏,漆黑的双眼有几分幽深,看着温青鸾的目光就好像在探寻着什么一般,许久,小声而又压抑的叹息了一声。
温青鸾开口,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心中思绪一闪而过,他又停住了,慢慢的坐直了身子。
面前的杜无灵已经完全不是曾经他见到第一面的时候,那个地位卑下被人肆意嘲笑践踏,却还倔强不已的那个小丫头了。温青鸾不知道杜无灵离开江南之后去了哪里,如今站在三皇子眼前的这人纵然身着男装,也依然容貌明艳,才华横溢,心高气傲的吕家小姐也对她一见钟情。
在长辈面前进退有度温文尔雅,就算自己不出手帮些什么,也一样能活得很好很自在。倒是三皇子自己,一直在打听着杜家的消息,一听说找不到人就没办法安坐,偷偷摸摸的溜到了五柳城来。
温青鸾不言不语,将手中的九莲化瘀膏打开,取了一些在掌心,然后上在了伤处,那冰冰凉凉的温软膏药在伤口处一下子刺激出剧烈的疼痛,偏偏温青鸾恍若不觉,只是默默的将手覆盖在伤口之上揉按着。
他发冠上的浅蓝色了流苏垂坠下来,恰好堪堪流落在了脸颊旁边,低垂眼眸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东西的时候,眉目安静的如同一幅古画。
温青鸾的容貌不算凌厉,反而有着如玉的温润味道,一双眼睛沉郁明亮,仿佛石子投入湖水引起了光泽流转,让人难以自持的感叹所谓风度如斯,而他专注的看着一样东西的时候,就好像这是天地间剩下的最后一瞬间,而他要用那双黑曜石一般的双眸永远的铭刻在心间一般。
杜无灵怔了一下,忽然发觉自己已经看着温青鸾的脸太久,便定了一下心神,装作不经意的转过头去。
“我执意如此,也是自作自受罢了。”温青鸾浅浅一笑,从一旁寻了件擦手的帕子来,将手上剩下的膏药擦拭的干干净净,方从从容容的说道。
杜无灵当然明明白白他话中深意,眸光一暗,只得装作不理会的模样念到:“你若是早知今日……”
“早知今日什么?”温青鸾看着那膏药下去之后,血就已经不会再那样疯狂的涌出来,也有些满足的模样,将一旁的纱布取过来,在腰上稳稳当当的缠了几圈,将伤口束好,方才优哉游哉的说道:“早知你会死?还是说早知这份姻缘靠不住?亦或是……早知道我这一世,还是白费力气?”
这一连串的话让杜无灵有些难受,温青鸾的语气没有丝毫自嘲亦或是责怪的味道,甚至就好像是在调侃一般,偏偏杜无灵知道两人都是历经生死才能够重新站在这儿,依照温青鸾的脾气,有多少东西他藏着不曾说出来?她咬着嘴唇,想着不要和这人太过计较,没有搭腔。
温青鸾将九莲化瘀膏的白瓷瓶重新封好,搁置在桌面上,擦得干干净净的手指在背光的时候透出一种近乎于透明的白皙,,那种收拢和弯曲的力道有着惊心动魄的美感,好像是能够将天下权利收在手中而不至于有控制不住狼狈。
好像眼前的男人在杜无灵面前永远是这幅波澜不惊的模样,受伤了受挫了身心疲惫了,也一样露出漫不经心的笑容反过来去安慰别人,将自己的伤口宁可搁置在一边也要笑着说自己安然无恙,让这样傲气的人放下自尊带着一个被天下唾骂已经烧成了灰烬的女子前去求人,杜无灵根本没有办法想象出那时候的三皇子会是什么样的神情什么样的姿态。
“我想要早早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哪怕重新来过也有许许多多的命运没法掌控于手心。”温青鸾的声音十足的大家气度,没有高昂也没有低落,只是斩钉截铁:“若是早知如此,那我也情愿如此。”
杜无灵微惊,抬起头去看他的眼睛,却只看到不躲不闪的一片冷静。温青鸾没有在开玩笑,也不是在说空话。只不过温青鸾也没有等多久,立刻就有些清狂的扬起了眉梢:“毕竟我可还是想要看着,到时候杜公子和如盈小姐之间,该如何收场——”
一句话将那点儿凝重气氛打搅的烟消云散,杜无灵撇开头,实在是不想要和三句话没正行的温青鸾再继续搅和下去,暗自忍耐住了心头的那点儿酸楚,把门推开,连招呼都没有打,便径自走了。
哦呀,这是……还是被气走了。
温青鸾看着杜无灵头也不回的背影,苦笑了些许,将那把被放在了桌上的匕首收起来,用帕子拭去了上面沾染上的血迹,重新又散发出锋刃的幽幽光芒。
这一夜,还算安眠。
朝阳初升的时候杜无灵就听见了老李在门外轻声说话的声音:“少爷,少爷醒了吗?”
杜无灵倚着床,半支起身子,刚刚才睡醒的语气里转瞬就清醒了很多:“我醒了,怎么了,老李?”
“十九爷派了人来,说是想见见你。”老李在门外压低了声音说道。
“十九爷?”
昨日确实没有说得清楚,看来十九爷也是等的按捺不住,这一早,便来找她。也算是十九爷心细如发,知道杜无灵乔装打扮,或许有很多东西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现在这种众人还在沉睡的时候,恰好是相谈的好时机。
杜无灵吐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了,老李,你在门外等一会儿,我马上出去。”
静悄悄的洗漱完毕,将披散下来的头发重新按照男子样式束好。先前杜无灵还不是很习惯如此,而是在这旅途劳顿之中,见惯了山道之上的劫匪,还有各种各样的人群,扮成一个男子,确实比一个孤身在外的女子要令人放心的多。
这一个月来她不施脂粉,容貌倒是随着身形的逐渐长开而变得愈加艳丽。杜无灵从怀中的小药瓶之中取出调配好的药丸,张口吞服下去,刚才还清丽的女声顿时就低沉喑哑了不少,重新变成了吕家众人所熟悉的少年嗓音。
这药没什么害处,只不过是效用很短,每日都得记得服用罢了,将自己打扮成男子模样虽然麻烦,却也比女子的妆扮要轻松多了。
既然这么快就打理好了自己,杜无灵也并不拖延,立刻踮起脚尖,无声无息的推开了门。昨晚在睡下之前,老李还对着这门琢磨了许久,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若是里面的人想要出去,只要不用太大的劲儿,就不会惊动外面的人,但是若是外面有人想要进来,无论如何,哪怕是再小的力气,这门都会和底下狠狠的摩擦在一起,发出足够惊动屋子里的人的声音。
老李已经在外门等着了,他让杜无灵走在前头,自己跟在后面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动静,两人关紧了房门往外走的时候,杜无灵忍不住往院子对面的厢房看了一眼,三皇子住在那边的屋子,自己这时候出去,不知道会不会让他觉察。
“少爷不必疑心,昨日那三皇子受的伤虽然看不大出来,但是我凭那一眼已经足可断定,不太好受。今日大概要起晚了,否则那伤难好的很。”老李看见杜无灵转头去看那边的无知,便也知道了杜小姐心中究竟在想什么,主动开口说道。
老李的功夫堪比宗师,既然他已经这么说了,杜无灵也就放下心继续往前走。
前来接应的人也不招摇,之前杜无灵曾经听吕如盈说,吕家的嫡系和旁支都有各自的宅邸,平时那些来来往往的家仆虽多,看着面貌也没有办法一一认全,但是每个人的衣服上却都有着不同的绣图。
北方的绣图大多很有气势,磅礴而雄伟,山水都在指掌之间,看得出女子的性情和气度,而南方的绣图多奇巧,精美诡谲,惊人的往往在柳暗花明处。
而吕家恰好是将这南北的绣法都结合起来,取其长而舍弃短处,每一个脉系都有着自己独特的标识,这种绣图常人往往难以做到,不是说用了多么精妙的手法,而是这其中的天马行空非又方士仙法助力而完全不可能体现出来。
正如杜无灵手中的那朱雀锦,常人眼里看不到的灵力在细线之中按照大道法则二自发流转,就如同武功内力阴阳道法一样有自己的体系。
而吕家的家仆,每个人的身上都有着独特的绣图标识。不过今早前来接应的这个家仆却只是一身普通的侍卫装扮,仅仅是为了防止有人走漏消息假冒而来,在手腕内侧的地方用不起眼的灰色的丝线做了一种浅浅的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