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妥。”此刻，方才默不作声的吕十九爷却坚决的反对了。
“父亲？”杜无灵看向了吕十九爷。
他淡淡说道：“无灵，你忘了方才黄公公说的什么？”
“啊！”此刻众人也想起来了，“方才那黄公公想要强行将三皇子带回去，为的就是因为秋猎之后，皇帝就要回来了。”
“不仅如此……还要，皇子赐婚！”众人此时才意识到了这是多么不妥。
若是在这个节骨眼去，那舒贵嫔也许就会以为这是吕家示好的表示，若是因此舒贵嫔向皇上请求赐婚，那便麻烦了。而且原本吕家一向从来不插手北方朝廷的事物，和皇家之间各不相干，现在偏偏是各位皇子都在暗中准备的时候，局面复杂的很。
“是啊，无灵，我如今前去，若是被赐婚了，该怎么办？”吕家主忧心忡忡，他看了一眼就算开口说话了也没有半点表情的吕十九爷，暗自腹诽，再这样含蓄下去，自己的女儿就要被那华京来的小子拐走了！
杜无灵沉默了一会儿，其实若是当真赐婚，对她来说也没有半点不妥，毕竟上一世便已经跟在三皇子身边生活了很多年，这一世再来一遍，无非就是有些不习惯罢了。毕竟她如今看见三皇子，还是会想起三皇子口中所说，为了要溯回时光而付出的代价。
他轻描淡写，说是不过就是放光了身上的血罢了。
可是当真在人身上割一刀，等着血一点点流干，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究竟该有多么绝望，杜无灵心里清楚的很。可是三皇子既然不想提起，她也不会太过执着的追问，只不过偶尔午夜梦回，那原本时时刻刻都纠缠在噩梦里的，最后华京杜家被她害的惨死的噩梦不再，反而都是三皇子那最后含笑闭上了眼睛渐渐凉了体温的模样。
她明明从来不曾亲眼见过这情景。
就好像是误会颇深的仇人，最后竟然变成了有恩于自己的人。她在死前的最后一刻都不甘心，想着欧阳翎登上了皇位的模样。却没有想到他即便君临天下，却还牵挂着她死后的一抔灰烬。
只不过这些话，却不能够说给吕家主听，所有此世的人都不应当知道，他们曾经度过了另一种人生，有的人原本应当早早死去，有的人此刻已经如同行尸走肉，有的人原本应当继续嚣张跋扈，而有的人注定一辈子孤苦无依。
既然已经一错再错，不如从此将错就错。
她想了想，说道：“若是如此……那我便受戒修行，以方士的身份跟着三皇子前去华京如何？”
“这……”吕家主犹豫了一下。
这孩子的提议倒是也不差，吕家的子女本来就有修行方士之术的天赋，而一旦如此，便已经和尘缘断了大部分瓜葛，若仅仅如此，其实也没有什么大碍，只不过……吕家主看了一眼杜无灵，心道，他原本以为这孩子和三皇子是情投意合，若是她修行了方士之术，要是成婚的话，三皇子就得跟着她回吕家来了，这样一来，恐怕皇帝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的。
这样倒是个避免让皇帝赐婚的好借口……
可是这孩子，当真是心甘情愿的这么打算的吗？
纵然吕家主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这个来之不易的孙女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嫁给三皇子欧阳翎，但是有了吕流意的前车之鉴，他也怕若是逼的紧了，这孩子会跟当年的吕流意一样，转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回来的孩子又跑了，这样的大起大落，恐怕是会把吕十九爷活生生逼疯的。
吕家主心中是愁眉苦脸，这顾得了一个，顾不了另外一个。
而每每看着杜无灵这孩子的时候，他都忍不住想起自己那个聪明绝顶却又任性无比的大女儿，杜无灵分明是吕十九爷的孩子，身上却总有着和吕流意相似无比的地方。
“你若是现在开始学习，倒也没什么，但是凡事学习方式指数，第一步就要洗髓练骨，你此前在你的养父母家中，身子骨的根基已经薄弱不堪，若是短短的时间之内想要足够达到能够让你前去京城的程度，那必然是痛苦不堪的。”吕家主犹疑的说道，“那种疼痛原本长年累月的日积月累，是不会有什么明显的感觉的，但是你要在短短几日之内就做到，我怕你会承受不住。”
听到吕家主的犹豫，杜无灵反倒是松了一口气。她最担心的并不是疼痛，而是吕家主，亦或是吕十九爷会阻止她前去京城。现在正是大好时机，她如今是吕家的小姐，有了在这样的身份，又是跟着三皇子一同进京，手中还有着重要的策论，想必那黄公公就算是拼劲全力，也不会让自己发生意外。
而此后有了策论，若是皇帝不愿意赐婚，她也能够借机进宫面圣，寻找到机会去和舒贵嫔一较高下，若是这一次你那皇帝赐婚，杜无灵也不会推脱，着更是让舒贵嫔送上门来。
除此之外……
杜无灵现在也有些好奇。
上一世她被华京杜家带回去的时候，就不曾见到过自己的亲生父母，原本以为他们已经过世，亦或是两人都在吕家之中，但是这一世所了解的情况看来，吕流意和杜将军当年那私奔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到过吕家了，而华京杜家也绝口不提他们的存在……当年的杜将军，在平息了宁王之乱，进京面圣之后，究竟去了哪里？
想来想去，或许这一个疑问，也只有那最后见到了杜将军最后一面的人，会知道一二了。
杜无灵无所畏惧的说道：“请爷爷和父亲放心，我把原本孤身在外流浪，小伤小痛已经习以为常，不过是区区疼痛而已，不会对我造成什么影响，无论如何我都会努力扛过去。”
“这……唉。”吕家主定定的看着这个孙女许久，终究是败在了她执拗的眼神之下。
就连吕家主也想不通，这样一个在南方长大的女子，何以眼神之中有着不属于君王一般的气势和坚韧，分明是这样单薄的身躯，但是挺身而立的时候，却足以让人相信她可以制敌取胜于千里之外。
……唉，又想起当年的吕流意了。
吕家主颓然的坐下去，知道自己多说无益，却还是不愿意轻易的放弃希望，眼前这场景，吕家之外的人来说未免不太合适，于是都跟着吕家主把目光转向了一旁的吕十九爷。
吕十九爷在众目睽睽之下，默不作声和杜无灵彼此对看了许久。他并不像吕家主那样轻易的把情绪都表露在外，自然也看的比别人更深。
他在女儿的言语之间看清楚了一种极其陌生的东西，那既不是一个闺阁女子所有的，也不是一个所谓的浪迹天涯的人所会有的眼神。
这种凌然的气势，让吕十九爷想到自己当年和杜将军在隔着两军，遥遥的看见了那飞马而来的宁王。
对……这个女儿，身上的气势，就如同当年的宁王。
孤绝狠厉，一意孤行，生杀由断。
旁人想要靠近，都会先被刺痛的鲜血淋漓，唯独那愿意将她连同伤痛都一起包容下去的人，才能够比肩站在身旁。那种无数杀伐之中练出来的果决眼神，究竟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样一个少女的眼中？
吕十九爷轻呼一声，站起身来，身上的一身冷意都直逼杜无灵而去，但是并不强势，只是……无端的有点寂寞，他觉得自己找回来的似乎不应当是自己的女儿……而是应当站在更高处的人。
“无妨，你若是愿意，为父不会拦着你。只是无灵，唯独一个条件，你若是能够撑过了先前的一切苦痛，我便答应你进京。可你若是撑不住，便不能在这样任性妄为。”
一旁人的敛声静气等待了许久，却看到连吕十九爷也说出了这番话，忍不住纷纷感慨，这一对吕家父子，对这个孩子，当真是不愿意让她委屈。
听见了吕十九爷的话，杜无灵眼中浮现出一丝暖意，她知道这是吕十九爷能够做出的最大让步，哪怕是作为一个父亲的私心，他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女儿才相聚了这么短的一段时间，便离开家族，去往遥远的华京，但是他更不愿意让自己的女儿难过。
……若是锦娘还在的话，该多好。
杜无灵点了点头，郑重的说到：“父亲，我答应你，我一定不会勉强自己，若是我能够做到，那我就会去往华京，若是我做不到……我就留在吕家，陪你们一段日子。”
她说的很是温婉和善，也没有了方才的那种固执了。
吕家主眼睁睁看着寄予厚望的吕十九爷也败下阵来，恼怒的哼了一声，一甩袖子噌一声站了起来往外走，路过了杜无灵身边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停了一下，说道：“愣着做什么？仗着我们对你好，这样肆无忌惮……以后，以后让厨房停了你的糕点！走，回宴席！”
方才冷静围观的众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被吕家主这一句话打搅，方才严肃的过头的气氛也缓和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