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公公怜悯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把他带到城外,找个好地方安葬了吧。”
那人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便立刻被无声无息的拖走了。
厢房之中重归寂静,黄公公盯着热闹无比的城内风光,脸上渐渐显示出狠厉的表情来:“三皇子必然就在吕家之中,我们找了这么久,唯独吕家不曾涉足,不需要再想了,等到大典开始,我们就潜入吕家之中,势要将三皇子在秋猎结束之前带回宫中!”
原本站在周围的下属们都四散开去,立时,这间厢房之中就只剩下了黄公公一人。
而此时在吕家之中,却是另一幅光景。
相比于城外的张灯结彩,吕家之中的盛景,更要华美一分,法阵华光照耀在屋顶之上,能够看得见无数鸟群在上头不断盘旋而过,斑斓的尾羽就像是飞翔的花簇,而走廊之中原本的红木廊上已经铺上了白玉扶手,在日光之下折射出温润的波澜来。
家仆们虽然繁忙,却不会有丝毫的慌乱,一个宅邸一个宅地的各自有自己的秩序,快速的在各个院子宅门之间穿梭。
有些已经先到了的宾客此刻已经各自上门去拜访自己的好友,大多夫人老爷的门前都停着一些吕府内部的小轿子,都是先到一步的客人们留在门口的代步。
而此时众人最关心的重心,却没有留在自己的院子之中。此刻杜无灵正在吕家主的院子里,和吕家主面对面那坐着,两人之间摆着一盘棋,杜无灵执白棋,吕家主执黑棋,此刻棋盘之上已经厮杀一片,步步围困,彼此缠绕,都看不出又一丝一毫的解脱之法。
现在轮到了吕家主,他指尖捏着一颗黑色棋子,皱着眉头看着棋盘之上的局面,,那黑子步步紧逼,而白子也不留情面,两军交战在一起正式僵持,他原本想要攻破困局,但是后面的白子正在虎视眈眈,而若是加固防御,黑子不出,白子难入,只怕会是一道死局……吕家主沉思了一会儿,杜无灵也不催,也坐着凝视着棋盘上的复杂局面,半晌不曾说话。
而已经在吕家躲藏了好些日子,勉勉强强算是把伤给养了大半的温青鸾也闲闲的坐在一旁,看着吕家主和杜无灵两人的棋盘对局。在吕家主有所动作之前,温青鸾已经神色微动,,他看着这棋盘上白子和黑子的状况,抿了抿唇,似是有话,却在终究没有说出口。
而吕家主也终于有了动作,方才一直凝固的手忽然往前一伸,啪的一声那枚等待已久的黑子就落在了决定的地方。
杜无灵看去,眼中也露出一些惊讶来。
那枚黑子落得恰到好处,原本呈现防守姿态的黑子在转瞬之间就变了格局,吕家主巧妙的利用了白子围攻黑子的局面,将原本的坚韧布局扭过回来,一转眼就变成了由内而外攻击的布局。
而因为集中在了一点,所以别的地方仍然防守严密,在防御的同时还能够发出攻势,足可见出吕家主的谋略至深。
杜无灵盯着棋盘,也慢慢的从白子之中捏着一枚,目光长久的注视着白子有些落败的局势,眉头慢慢的拧了起来,但纵然现在的局势不利,她仍然没有露出丝毫的胆怯,反而战意高昂,有了一种越战越勇的情绪。
她盯着棋盘,沉默不语,足足思考了半盏茶,那张像是冻结的面容至上,终于春暖花开,一双秋瞳露出了潋滟的笑意,她不紧不慢的伸出手,那枚棋子落在一处攻坚之处,恰巧将原本的败局连了起来,转危为安。
但是绝不仅仅与此。
下棋,下一步,看百步,而此时吕家主的脸上露出了忍不住惊诧的神色,是因为那一步棋子实在是狠绝,那一步棋子,不仅堵住了黑子的退路,更是用那整整一片的白子,都将黑子的攻势所破坏,将原本已经呈现出败局的白子,直接舍弃,成为了一柄利箭,在敌军深处作乱,而这样下定决心割舍掉了大半的臂膀,终于换来了一个两败俱伤,但是白子仍然占据上风的情形。
这样干脆又果断的决定,甚至连一些将军都不曾做得出来。
如果这不是一盘棋局,而是一次真真真正正的行军布阵,那现在战场之上必然已经是一片哀嚎,尸骨成山。两军原本僵持的局面被彻底打破,所有残余留下来的兵力都疯狂的交战在了一起,不是黑子不想要慢慢的蚕食,而是因为白子那破釜沉舟的狠厉攻势逼迫的黑子不得不那处同归于尽的气势来。
黑子根基很深,而白子却不要命,大片的棋子被扫落在了一遍,而又有新的兵力补充进去,两人越战越酣,但正是千钧一发的时候,白子里面却忽然出现了一丝破绽,吕家主来不及多想,立刻补上了一枚黑子,这一枚黑子顶住了乾坤,转瞬之间,白子就败了。
吕家主甚至还没回过神,看着棋局之上大片大片混战在一起的黑子和白子,,只觉得心头就紧张的透不过气来,再三看了看,才缓缓的舒了一口气,说道:“怎么了,小丫头,方才你不是还凶猛的很,果然还是年纪太轻,你看这里出现这种失误,实在是不应该。”
杜无灵收了手,坐在一旁笑着,说道:“还是我太年轻了,比不过爷爷,爷爷老谋深算,我先前太过冒进,故而留下了这么个破绽,反倒是给爷爷捡了便宜。”
“胡说八道,这若是在战场上,你的失误就是你的命,哪里还有什么占便宜不占便宜的,”吕家主吹胡子瞪眼睛,想了一想,又觉得自己赢了一局,该宽容一些,想到方才杜无灵的出手,也觉得有些惊奇,说道:“你这小小年纪,下棋就这样精进,这样不要命的下法,当真是不多见,是在哪里学的?”
杜无灵摆着手说道:“爷爷你这样说,会让我自大的。不过是竭尽全力的下了下棋,爷爷说完我不要命,可是在战场之上只有不要命,才能留下一条命来,不是吗?要不是爷爷这样步步都逼的紧,只怕我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下策。”
吕家主看着杜无灵脸上有些不好意思的红晕,抚掌大笑起来,随后又仔仔细细的琢磨着棋盘上的战况,心中颇有感慨,说道:“我毕竟已经年纪大了,在冲劲上,不如你们年轻人,就连你爹,大概也比我好得多。”说道此处,吕家主忽然很是生气的哼了一声,说道,“你爹现在也不行了,他年轻的时候还能一战,现在没了那股子精气神,天天就想着孤独终生,大概连你也下不过的。”
“家主,你在说什么?”
吕家主话音未落,从内房之中,就传来了这样一声淡淡的疑问。吕家主眉头一挑,转头去看那刚刚从内房里掀开帘子走进来的吕十九爷,丝毫没有任何不好意思的说道:“你瞧瞧你那副模样,我只要一想起以前还有人夸你是潇洒不羁风流士,鲜衣怒马少年郎,我就觉得可笑得很。”
吕十九爷被拿着自己和以前比较,面上却没有什么不悦,只不过直接路过了吕家主,把这个比孩子还要怄气的长辈抛在一旁,径自走向了自己的女儿,把手中的水晶饺子递给了杜无灵:“来,无灵,你陪着他打发时间这么久,现在大概也饿了吧,这个是我方才做的,你尝尝?”
杜无灵接过来,她这几日才知道,原来吕十九爷看着一副清冷出尘的模样,但是手艺还算是不错,以前和杜将军行军打仗的时候,杜将军的伙食反倒大多都要靠吕十九爷来解决。如今杜无灵顶着吕十九爷的女儿的身份,吕十九爷自从宁王之乱和柳菲絮离散之后,就闭门谢客,故而在这段日子之中,别的夫人老爷门前车水马龙,而吕十九爷的却门可罗雀。吕十九爷不在意这些,倒是高兴能多出一点时间来好好的陪着自己来之不易的女儿。
看着杜无灵尝着水晶饺子,一旁的吕家主虽然被无视,但是看着自己苦闷了十几年的孩子也总算是露出了一点开心的笑颜,他自然是没有什么话可说的,不想打扰父女两人交流感情,他再转头看了看,就看到正在折腾他一堆花花草草的三皇子,正在置身事外,一脸悠然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三皇子倒也风雅的很,一手拿着剪子,另一首拿着花枝,慢慢的修剪成了漂亮的形状,搭配得当的色彩和品种,然后插在了花瓶之中,摆放成了精致的模样。但是偏偏他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做到了一半,就看着杜无灵那儿去了,手上拿着一枝花,插了一半,停在那儿,让吕家主看的甚是难受。
他咳了一声,三皇子立刻回过头来,摆上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对着吕家主很有礼貌的问道:“吕家主,怎么了?莫不是有些不舒服?”
三皇子这几句话天衣无缝,把吕家主原本想要说的话都憋在了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