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坟土上没有墓碑，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个土包，边上栽着几株长青，环绕着边上开着深深浅浅的花。
前头是一卷草席，刚刚被点燃，升起了浅浅淡淡的烟雾来。
山野里这时候也是雾气朦胧，和燃烧起来的浅浅雾气混合在了一起。
杜无灵站在山野之上静静看了一会儿，晚风拂过掀起她的长发来。
杜扶苏站在她身后手的地方，没什么表情的看着杜无灵所看的方向。
“扶苏哥哥……翠儿睡在这样的地方，想必黄泉路上，也安宁的多。”杜无灵淡淡说道。
她看起来像是已经放下了心中所想，只是这样毫无波澜的看着那方坟墓。
“你把李少风的尸首烧在她坟前，能看得见大仇得报，她应当也会安心不少。”杜扶苏应到。
青烟卷着烟雨向上方飞去，苍天渺渺。
杜无灵凝眸看了一会儿，轻声叹了一口气，转身说到：“扶苏哥哥，走吧。”
“嗯。”杜扶苏也依她，转了身。
两人沿着来时的路往山下走着，石阶还很湿润，杜无灵沿着青苔一路轻快又小心的往下走，好像终于挣脱了什么一般，长长呼出一口气。
“这一次事情终了，哥哥你就随我去吕家吧。”杜无灵注视着漫无尽头的长长石阶，轻声细语的呢喃。
这声音不太响，却依然让杜扶苏很清楚的听到了。若是原本的他，或许还会为此欣喜。
只可惜这一刻，杜扶苏却只觉得心一点点的冷沉下去。
回想起先前方鸿云对他说的那些话，他就算早料到了这一天迟早会来临，却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杜无灵走得快，在前头稳稳的行进，杜扶苏在后头一步不落，却低沉着声音说到：“无灵……”
“嗯，怎么了，扶苏哥哥？”杜无灵头也没回地问道。
“无灵，你去了吕家，要好好过活。”杜扶苏平静的说道。
他原本就是这样的人，从小被杜安昌又打又骂，长大之后更是受尽白眼，习惯了把自己的情感藏在心底，纵然再怎么不舍，说出口也苍白无力。
他没有说出堂堂正正的告白，但是走在前头的杜无灵却听懂了。她那么聪明，一点小小的语气波动就会知道对方究竟想要说什么。
只可惜不知道这个养妹究竟能不能听得出自己心中的不舍？
杜扶苏无声的苦笑着。
前面杜无灵的步子慢了一些，她像是没听听见一样自顾自往前走了好些一段路，才忽然像是惊醒了一样，慢慢的，如同在梦中一般的轻柔开口：“扶苏哥哥，那你又要去哪儿呢？”
他又能去哪儿呢？
一个无家可归的弃儿，跟着自己的养妹远走到江南，却伤了筋络如同废人。如今不过是拼着最后的一点希望，去方鸿云所说的那白岭宫。
那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白岭宫少主，究竟是什么人，而杜扶苏也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谁，父母又是谁。
为何自己会在那一年在冰天雪地之中被抛弃……
他想要知道的东西太多。
“我知道了一些父母的消息，打算独自去看看。”杜扶苏回答道。
“……是吗？”杜无灵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落，却依然很镇定。
“也是我太过冒进……只可惜不能再陪你走一段路。”杜扶苏叹息着说道。
但他明明知道自己根本不想离开杜无灵，他看着这个小妹妹从小长起来，从什么都不会一直变成了今天冷面冷清的样子，他过往身为兄长却没能尽到兄长的责任，只能让这个来之不易的妹妹一起受苦受难。
好不容易脱离了养父，来到这江南，原以为能自由自在的过活……但是如今他也该好好的为自己的妹妹做打算了。
就算他还跟着在杜无灵身边又有什么用呢？
吕家，那不是一个随随便便就可以挑衅的地方，杜扶苏连自己都保不住，还要怎么去护着自己的妹妹？到时候自己也不过是妹妹的拖累罢了。
如今早些放手，若是赌成功了，还能再以后给杜无灵一个庇护。
杜无灵听见杜扶苏的回答，笑了一下。
“扶苏哥哥毕竟也是有自己的父母呢……”她很温柔的说道，好似全不在意。
“还是我不懂事，想着把哥哥留在身边，是我……不对。”
杜无灵的话却忽然被杜扶苏打断：“无灵，你不必这样贬损自己，我知道是我说的太迟……你权当做没有我这个哥哥，将来若是我回来了，你还愿意认我，我会谢谢你……若是我没有回来找你，就当作我从未存在。”
这话说的直白，杜无灵也只是叹了一口气，两人不言不语的继续往山下走着，身影逐渐的被浓雾所吞没。
数日之后，相思客栈之中似乎是恢复了往日喧嚣的样子。
前些日子被撤掉的厨子和帮佣都回了相思客栈之中，陆陆续续把清冷的相思客栈增添了一点人气。
人们都说李家出了一个百年难遇的孝女，五小姐不吃不喝，在闺房之中七八日之后就静悄悄的撒手人寰了。
通常饿死的人面容都扭曲枯瘦的很，可是把五小姐的尸首抬出来的下人们却说，五小姐的脸虽然瘦削，却带着笑容。
好像是历经了千辛万苦，终于得偿所愿放下了重担一般。
流言都说，五小姐是投生到了李家的菩萨。而如今的李家也已经算是重新步入正轨，众所周知接手李家的就是先前名不经传的六小姐。或许一开始还有人会碎嘴那六小姐是灾星，更何况八少爷李洪光还在，怎么就轮到六小姐来继承李家？
但是随着李家稳住了趋势，这些搬弄是非的人也就渐渐销声匿迹了。
正是风大云飞扬，城外路漫漫。
杜无灵坐在城门口的马车之中，撩起布帘看着车下的杜扶苏。
这辆青盖小车还是方鸿云给的，外头看着简陋，里面却舒适的很，能够让旅途顺遂。
杜扶苏甚至都没有仔告别一声，只不过是在清晨便带上了一个包袱，无声无息的离开了。
杜无灵起身之后找不到杜扶苏，也一脸平静，只是自己收拾了东西，慢慢的走下楼去。
这时候在城门口送别的，正是方鸿云。他或许也是大限将至，一张出尘的脸宛若白玉，只可惜清瘦了不少。
杜无灵看着他，说道：“你这段日子受苦了。”
“人生下来哪有不受苦的，习惯了可不就好了……”方鸿云歪着头风流倜傥的笑了笑，颇不在意。
杜无灵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从衣袖里取出一个小瓷瓶，交给了方鸿云：“这个你收好，尽早喝了，从此就不必为这些忧虑了。”
方鸿云接过小瓷瓶，轻轻晃动了一下，里面似乎是液体，他心中明白了是什么，浅浅的叹了一口气：“锦娘什么时候走的？”
杜无灵看着他，像是犹豫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不过也就是这几日。她死前嘱咐我不要告诉你，现在我也不会说。”
杜无灵的怀里抱着一个小木盒，里面装着的就是那个坚韧的女子留下的遗物。
李家的事情了结之后，锦娘也算是再也没有遗憾。不过是短短几日，就被母蛊蚕食殆尽。死前留下这一点点的心头血，用尹阳蝶母蛊练出的药人心头血，能解百毒。
“她让你瞒着我？”方鸿云反问了一句。
杜无灵看着他的模样，倒是很想问问，他究竟知不知道锦娘对他的那点儿女儿家心思，只可惜锦娘已经不在人世，这时候再问也没有意义。
杜无灵便不回答，提起了别的事情：“那心头血既然交给了你，你可别辜负了锦娘的心意，她想让你好好活下去。喝了那血，你就不会再受蛊毒烦扰了。”
“我知道，只不过毕竟当着你一个女子，让我喝下别人的血，岂不是失礼？”方鸿云笑吟吟地回答，一双漂亮的眸子里像是盛满了月光。
杜无灵默了一会儿，她知道方鸿云对她抱的心思，却知道一旦方鸿云喝下那心头血保住性命，前尘往事都会忘个一干二净。
与其那时候伤心，还不如现在就断个干净……
忽略了心中的不舍，杜无灵明知道这已决别可能从此再见便是陌路人，还是抿着唇装作不明白方鸿云的心意。
她明明知道，这一世若不是杜无灵，方鸿云或许已经死在了蛊毒折磨之下，怎么可能还能见得到这样清俊的少年。
他这一世，就像是为她而生一般，好不容易保全了一条性命。
杜无灵咬着嘴唇，许久才说道：“既然你不愿意当着我的面喝下去，那等我走后，你别忘记才好。”
“你要去哪儿？”方鸿云听见杜无灵的装傻充愣只觉得胸中闷闷的，面上却神色不改，挑眉明知故问。
“自然是去吕家。锦娘嘱咐我，她曾经是吕家的小姐，有了那锦缎……想必总会好认几分。”杜无灵说道。
“是吗……果然还是吕家。”方鸿云苦笑了一声。
看着车夫扬鞭策马，马车轱辘作响，渐渐的渐渐的带着风沙远去。
那影子终于也淹没在了风尘之中。
方鸿云取出那个小瓷瓶，捧在手心愣了一会儿，好像上面还带着杜无灵的体温一般。
许久，他打开盖子。
将里面的心头血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