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蛊虫看着可怖，可是李家接下来的平安却要靠着它，只能说是讽刺。
六小姐接过来，在手心细细的打量着，看到上面那个扭曲的人脸图案，忍不住出了神，她看了那只蛊虫许久，才转过头看向了杜无灵：“靠着你还真是没错，无论要什么东西都能拿得出来。这东西若是让我去找，也不知道多久以后才知道天底下还有这种东西存在。”
她苦笑着，脸色依然很苍白。
杜无灵摇了摇头：“就算是没有我，李家这样的财富和权势，在江南之地还有什么样的东西找不到？更何况三小姐应该是知道这些东西的，你也总归会知道的。”
“不，若是没有你，我们也不会对自己的兄弟下这样的狠心……倒不是说你不好，只不过那时候或许我们还不知道真正的幕后之人是谁，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李家败落下去……或许我还等不到那一天。”李娉琪捏着自己的手，用上了几分力气，想让自己清醒一点，连手上也泛起了淡淡的红色。
丫鬟们捧着妆奁回来，杜无灵毕竟是客，这时候也就退到了一边，让丫鬟们扶着李家的两位小姐坐在铜镜前。
上了些香粉遮住了脸上吓人的苍白，将毫无血色的脸用胭脂红装点，淡淡的红色看起来不像是那样的摇摇欲坠，有些松散的发髻也都拆了下来，用梳子和头油打理平整，没有那种寻常小姐会用的香气四溢，而是合适这种丧礼的规制的淡淡香薰。
把头发重新盘好，别上青玉发钗，没有一点额外的华丽装饰，看起来朴素的很，然后丫鬟们扶着小姐们将刚才因为跪下而脏污的外裙更换下来，重新换上了整洁的衣物。
这样就已经过去了好一段时候。
杜无灵看着看着，倒是想起了自己以前刚刚来到华京的时候，那时候不懂世家大族的规矩，让别人来照料自己是怎么也无法习惯的，每每被侍女们包围都手忙脚乱，也怪不得如今这模样。
她看着三小姐和六小姐像是已经快要打理完全的样子，浅浅的笑了笑，转身对着门外：“你们在这里也不便多留，外面既有这么多的宾客要等着你们。我就先去了，答应我的事……”她意味深长的停顿了一下。
六小姐点了点头，三小姐背对着两人，低声说道：“放心吧，六叔的棺材里是空的，他的尸首，我已经派人送到了相思客栈。”
杜无灵听见之后，没有别的什么话语和应答，只是笑了笑，然后推开门走了出去。
李家很大，如今李家的家仆大多也知道李家的两位小姐带了一位杜小姐回来，这是贵客，故而随意怎么走都没有关系，也不会有人拦着。
穿过了一丛万年青，来到一处已经显得有些冷寂的院子，杜无灵停下脚步看了看，笑着说道：“扶苏哥哥，你看，那是谁？”
在远远的池塘边上，一个清瘦的人影站着，愣愣的盯着水面，周围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没有一个丫鬟照看，一片枯败的花草树木之中突兀的出了这样一个人，显得十分奇怪。
跟在杜无灵身后的杜扶苏看过去，那是一个女子，不知为何看起来整个人形销骨立，似乎是被心中的烦忧折磨了好些日子，现在眉眼之间一片苦闷，直勾勾的盯着水塘。
那个女子身量看起来年纪不大，容貌也好，只不过或许因为太过瘦削，显得十分弱不禁风。
那女子的眉毛嘴巴，看起来有几分熟悉……看起来是李家的人。
杜扶苏看了看，想起来那绝不可能是李家早就已经没有音讯的大小姐，而二小姐已经不在人世，那个女子看起来不是鬼，是个活生生的人，自然也不可能是二小姐。方才三小姐和六小姐还在一处，也不可能在这儿，五小姐铁了心要殉葬，应该已经是足不出户，七小姐又已经撒手人寰……
那看来，现在站在池边的，就是那个李家被退婚的四小姐了。
杜无灵来到江南不久，但是这段日子和李家的缘分真是犹如深沟。自然也听说了，原本李家的四小姐和那郑家的公子是两情相悦，这份姻缘该是一份多么好的事情。
只可惜后来李家风雨飘摇，流言四起，那郑家的家主畏惧被李家拖下水，早早的就退了婚，一对有情人硬生生的被分隔两地。
如今这大丧之日还在这儿失意徘徊，想来这四小姐也是命苦，她或许也曾经有过和五小姐一样的打算，既然已经背上了被退婚的名声，倒不如干脆给自己树一个身后牌坊来的痛快。
只可惜毕竟是退婚，这样的女子死后大约也会有怨。倒不如把这样的好事让给五小姐。
今日在这儿徘徊不去，难道她是想……？
“无灵，那李家四小姐在这儿，难道是不打算再活下去了？”杜扶苏有几分惊讶。
“不，人家心里的事情，我们怎么知道呢。”杜无灵叹了一口气，说道：“就算她不打算活下去了，又与我们何干呢？”
杜扶苏转过头看着杜无灵，听见这话似乎有些惊异，却没有太过厌恶：“为什么这么说？”
杜扶苏早就已经知道，杜无灵和当初那个软弱的小妹妹已经大不相同，能够面无表情的把自己的敌人逼入绝境，这份心性气度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他只想知道，杜无灵为什么做，至少，一定会有一个理由。
杜无灵纤长的眼睫投下一片阴影，让眼中的情绪看不真切，似乎是在嘲笑又似乎是在怜悯，她盯着那个呆呆的站在水边的李家五小姐，轻声开口：“就算今天我们拦住了她又怎么样呢？命是她自己的，若是她不想活了，谁都拦不住……就算今天她跳下去被我们就起来，这件事情会招来多少流言蜚语，这对于这样的大家小姐来说，是比死了更难受的事情……”杜无灵说道此处，似乎是觉得很有意思，瞥了一眼杜扶苏，却看见兄长听得认真：“不然扶苏哥哥你以为，为什么古往今来会有这么多女子，为了一点名节连命都不要？你看李家的五小姐不是也是如此吗？”
她这一席话说的有道理，杜扶苏明白了之后便也只是静静的站在这儿看着。
那四小姐也不慌不忙，只是在那儿看着，除去眉宇之间的一点忧愁，倒也没有别的动作。
“扶苏哥哥你也不必为她担心。想来那四小姐就算想要寻死，也不会在这时候，至少要好好的熬过几年。毕竟眼下李家好不容易挣来了一点名声，那都是她们姐妹用命换来的。李家的七个女儿都不笨，就算没有三小姐聪明，这一点道理不会不懂。大约她现在也就是看看湖水，解解闷罢了。”杜无灵说着，果不其然很快远处出现了几个人影。
那是几个丫鬟，捧着帕子和食笼走来，带头的一个看见活生生的四小姐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扑上来哭着说道：“小姐，小姐啊……你却走那么快，可让奴婢好找……奴婢差点，差点以为……哎，不说了，小姐你在这儿干什么呢？！”小丫鬟很害怕的看了一眼水边，赶紧把四小姐拉开，说道：“小姐您这段日子心情不好，出来解解闷也是好事……如今老爷和夫人都不在了，您可要好好照顾自己，小姐你还有姨娘，可别随便干傻事啊……”
小丫鬟一说就是一大堆，絮絮叨叨的拽着四小姐逃命一样离开了水池边。那五小姐也不在意，脸上的忧虑在家仆们来的时候就没有了，换上了如莲一般的清浅微笑。
四小姐虽然今日没有出席，也一直不曾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身上也是一袭缟素。
一群人这样逐渐的就走远了。
杜无灵看着远去的一行人，眸色暗了暗。
“怎么了，无灵？”杜扶苏发觉了她的异样，开口问道。
杜无灵扯了扯嘴角：“……扶苏哥哥，你说，要是翠儿还活着，是不是会跟那个小丫头特别像？”
杜无灵自己也不知道，翠儿在她身边呆的时间太短了，才刚刚交心，翠儿就死于非命。若是想起来，就是最后那断手断脚死不瞑目的惨状，就连曾经在笙歌楼的时候一起去看夜市的音容笑貌都变得十分模糊。
翠儿也喜欢这样絮絮叨叨，比自己这个已经活了一辈子的人还要注意自己的人健康调理。
原本以为找到这样的一个好丫鬟不容易，杜无灵那时候还想着，或许将来自己大仇得报，就给翠儿找一个好人家，和翠儿两情相悦的男人，她给翠儿花不完的嫁妆，让这个忠心耿耿的小丫头风风光光的出嫁。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杜无灵叹了一口气，停下了话，不在说什么。
“……或许吧，可是翠儿如今大概也已经能够安息了，李少风的命已经没了。”杜扶苏如此安慰到。
杜无灵看着远方：“……只可惜不是我亲手取下他的性命……不过也好，太早见识过人心的血，将来就没法安心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