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岩不说话,好半天才冒出一句:“我爹以前,怕是一直都嫌弃我。”
兰初摇摇头,又说:“我听娘讲,当初你的脚受伤之后,爹急得要命,连生意都顾不得了,四处访医寻药,遇到不愿意医治的大夫,甚至不惜跪下来哀求。到了后来,甚至卖了陈家的所有家当,才堪堪保住了你的腿,相公,这样的父亲,怎么可能瞧不起自己的孩子?”
陈旭岩有些吃惊:“兰初,你听谁说的这些,我根本不知道……”
兰初低下头:“娘告诉我的,说这些事情一直没有告诉你。就怕你知道了,又心里不痛快。”
陈旭岩沉默着,兰初又说:“爹看起来严肃,平时也不爱笑,可是他对咱们的关心,一点也不比娘少,相公,你……”
“兰初,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陈旭岩忽然说话。
兰初乖巧地嗯了一声:“你记得吃些东西,我先出去了。”
兰初慢慢离开了堂屋,待她关上房门之后,屋里重新寂静下来。
陈旭岩这时才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回,纵是眼泪无声,可也是撕心裂肺。
兰初站在院子里,看着里面的烛光,好久好久才离开。
第二天的时候,贺青扬一早就去替换陈旭岩,让他进屋休息一下,陈旭岩一脸的疲倦,可是精神瞧起来还好,说话也没那么尖锐了:“我没事,今天店铺里的那些人会来拜祭,我离开不了。”
陈家布庄的人没多久,果然来了不少,从店铺的掌柜到下面的伙计,另有一些个布农,全都聚拢到了门口,说是要拜祭一番陈老板。
陈夫人强打了精神前去迎,让人开了大门让他们进来,此时的兰初与旭岩一起,都跪在棺材边,一身白衣。
这些人陆续上了香,其中几个还一脸悲悸,说了许多沉痛的话。特别是掌柜,说着说着还带了哭腔,整体看来,大家都对陈老爷十分敬重。
此时,青扬悄悄对身边的旭岩说:“当心一些,这么多人同时过来,怕是相约而至。唯恐他们会发难。”
旭岩明白他的意思,慢慢地吐出了一句:“兵来将掩,水来土掩吧。”
他们拜祭完了,果然都不走,一个个静默地站在屋子里,似是有话要说。
陈夫人见状,马上回过礼:“你们这是……”
掌柜拱了拱手:“请陈夫人、少爷少夫人恕罪,今日大家寻到我,不仅是为了拜祭陈老爷,更有一些重要的事情,关乎大家生计的事情,需要商酌一番。”
陈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借着身边丫头的手站直了身子:“立新,你想说什么?”
掌柜陈立新收敛了神色:“陈夫人,料想陈家布庄的生意你们也知道,这些人一直靠着老爷支撑着,即使他病了,也时常寻了我们,指点一二。我们布庄的供货商与分销商多少也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维持着原价,以保我们有微薄的利润……”
掌柜说得没错,陈夫人暗自叹了一口气,当时老爷病倒的时候,就引起了一阵燥动,当时还是老爷强撑着病体一一约见了他们,才算平息。可是如今……
陈掌柜又说:“我们布庄做的生意,货源一半来源于供货商,都是从江南等地拉过来的货,一半也是靠着布农自织的土布,如此陈老爷一事一传出来,供货商要求提高货品比例,并且要抬价。分销商也要求降低批发成本,我们布庄很难做啊!”
掌柜身后的一个头绑了布巾的药农,几步走了出来,大大咧咧地说:“这样还让我们有没有活路,洋布收得多了,我们是不是都要等着饿死?如果是这样,那我们还不如另觅他路,请求陈家给我们一笔遣散费算了!“
此人又高又壮,看起来像是布农的头儿,陈夫人依稀记得在哪里见过他……说起来,这些布农也是在陈家早些年的帮持下才慢慢发展起来的,都靠着织布养家糊口啊!
陈夫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此时才爷尸骨未寒,你们就在这里争三争四,事情不还没有定数吗?”
“陈夫人,我们也要活路啊!”
“陈夫人,这个月的月银都还没结呢!”
“是啊,掌柜说下个月少收一半的货,这如何了得啊!”
大家七嘴八舌地嚷了起来,从伙计到布农,一个个都是焦急上火的样子。
陈夫人有些不知所措,她是一名标准的贤妻良母,家里生意做起来之后,她也很少出门,出门也是买些东西,快去快回,几乎没去店铺看过,哪里懂得那些事。
她慌乱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人,不知道怎么办,兰初与陈旭岩相携站在棺木旁,一声未吭。
无奈之下,青扬站了出来:“旁观者清,你们这样缠着陈夫人,也是无济于事。凡事有个轻重缓急,等着陈老爷下葬之后,再一一商讨,如何?”
之前那个布农头儿一脸怀疑:“你又是谁?”
兰初摸着大肚子,沉声说道:“这是我的弟弟,也是堂堂神医吕国春的关门弟子。他说的话也是我们陈家的意思。”
掌柜陈立新听了这些话后,嘴角轻扯,露出一个笑意:“也好,立新这便下去,安抚众位,等到老爷出殡之后,我们再详谈此事。”
陈立新转身说了几句话,示意大家离开,这群人才行了礼,往门口去了。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了大门外,陈夫人才捂着胸口,指着门口说:“这都是些什么人!就自己店铺里的人,人还没死透了!就开始闹事了!”
青扬分析道:“这一切不像是突发而来的事件,怕是有人在其中搞鬼。陈夫人,旭岩,这个掌柜什么来头?”
陈夫人捂着胸口,露出一副难忍的样子,没一会儿,眼神就渐渐放空,一副失神的样子。
身后的兰初马上叫起她身边的丫头:“快,快把夫人扶进屋里。”
待她们离开后,兰初才抹了抹眼睛:“我婆婆这几天太过忧心,也不肯吃东西,晚上更是整夜整夜睡不着。都晕了几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