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旭岩的脑袋里闪现出老头歪倒在床铺上，有气无力地跟他说话的样子，当时他那张病恹恹的脸，被地上的鲜血衬映得更加惨白，那副场景，让他心里堵得慌，感觉要爆炸了一样！
陈家靠自己？开什么玩笑，自己一个生活都无法自理，腿都瘸了的人，还能做啥？
陈旭岩觉得讽刺无比，冷笑的时候却觉得更多的悲痛涌了上来，他摇了摇糊成一片的脑子，漫无目的地在这条街道上走来走去。
而此时陈家，灵堂已经搭起来了，什么都处置得妥妥当当的。棺材是早些年就做好了的，已经也搬到了堂屋中，陈老爷的尸身也被好好擦拭过了，穿上了上好的寿衣，安放了进去，因为死得较为平静，乍一看，就像睡着了一般。
陈夫人已经悠悠地转醒了过来，她悲悸了好一阵子，贺大娘一直陪着她安抚着，说一些宽慰人心的话。
陈夫人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儿子：“旭岩呢？旭岩哪儿去了？”
“说是出去走走……”贺大娘只有实话实话。
“他爹都不在了，他还走什么走，他这是要气死我吗？”陈夫人悲从中来，又哭了一回。
这时，贺青扬也与贺老大两人，帮衬着弄好了后续的东西，从灵堂搭设到何时出殡，都按一定的规矩来。
兰初满心感激，此时家里没了主心骨，娘家人来了，对她来说，是个莫大的安慰，她如今身子沉了，也难帮上大忙。
陈旭岩一直没有回来，直到天都快黑了，大家才急了，陈夫人强撑着要下床，要去寻他：“他不给他爹守灵，谁守？”
是啊，他们这里的规矩是，人死了要在屋中安放三天，白天需要有人，晚上也需要家中的男人守着的。
“娘，你莫急，我已经叫了他们去寻了，肯定一会儿就能回来。”兰初安慰起了婆婆。
没一会儿，前去寻人的下人陆续回来了，说是在县里四处找了一番，都没发现少爷的身影，这下兰初也急了：“他会去哪里呢？”
大家正焦灼，一个下人冲了进来：“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
大家出去看时，陈旭岩真是一身狼狈，头发凌乱，面容疲惫，连眼神都是虚脱无力的样子。
陈夫人一时来火，上前几巴掌就打在自己儿子身上：“如今家里这个样子，你还有心在外面晃荡！”
兰初有些害怕这样的场面，她一直紧紧拽着手帕，低低地跟在婆婆身后，往下看时，肚子大得连脚尖都看不见了。
“我回来有什么用？我还不就是一个废人！”陈旭岩怒吼了起来：“我能做些啥？我啥也做不了！我能抬棺了还是能招呼客人了？我就是个废物！你就当没我这个儿子吧！”
陈夫人气得捂着胸口：“你要把我气死，你要把我气死啊！你爹已经不在了！你还要把娘气死不成？”
一旁的贺家人看着皱紧了眉头，纷纷去拉开两人，兰初小心翼翼地伸手出握住了旭岩的手：“相公，我求你了……”
不知道是大家劝得厉害，还是兰初可怜巴巴的样子，陈旭岩终究什么也没说，掉头进了堂屋，而且把门都关了起来，不与任何人说话。
贺大娘为了缓解尴尬，首先说：“我先去厨房看看，大家总得先吃点东西，这几天还有得忙，身体总得要，是不？”
她悄悄拽了拽贺老大的手，两人转身去了厨房。这边的青扬也转身去了小屋子：“兰初姐，我给你安一些安胎的药，我看你的气色实在不好。”
陈夫人缓和了一下，马上也说：“对，兰初是大事，还请贺公子好生帮着把把脉，这可是我们陈家的命根子。”
贺青扬带了兰初去了，这边的陈夫人独自站在院中，盯着那紧闭大门的堂屋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对于这个儿子，她也是毫无办法，男人生前也时常教训他，可是他就是一身的执拗脾气，好在娶了媳妇之后，那些戾气却是消散了许多。
可是陈家如今，还能指望谁？他不担起这个家来，陈家就是真的完了！
堂屋里点了许多白烛，在黑色灵布的映衬下，整个屋子都透着一股阴森的气氛，而自己父亲的棺材就放在屋中，陈旭岩缓缓走过去，举着一支烛台，望着棺材里的那个人。
这时他才发现，父亲居然这么瘦了，面颊几乎凹陷了下去，露出的手也是瘦骨崚峋。那张总是动怒，总是教训他的脸如今一片死寂。
他试探着伸出手，摸了摸父亲的脸，想象着棺材里的人会猛地睁开眼睛，会怒骂喝斥他，可是触手一片冰凉，想象中的一幕根本不可能发生。
他待了许久，身后的门忽然传来了吱呀地一声，一个女人从门缝里晃了进来，手里还握着一个托盘。
来人正是兰初，她看见堂屋的门关了许久，终是有些担心，于是拿碗盘装了些菜，端了进来。
“相公，你……多少吃些东西，不然咱们也没有体力是不？”兰初软言细语地安慰道。
托盘里摆着几样清淡的素食，除了米饭之外就是一碟子豆腐，一盘子蚕豆，还有一碗青菜汤。
陈旭岩不回头，反而幽幽地问道：“兰初，你小的时候，你爹打过你吗？”
兰初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我爹从来不打我，他说我是个姑娘，打什么，若是个小子，怕是要从小打到大的。”
“是啊，可是从小打到大总不至于把孩子当成废物吧？”陈旭岩慢慢地说。
兰初急了，放下手里的托盘，上前握住男人的手：“怎么会呢，但凡自己的孩子，怎么都是爱的。爹大概也是恨铁不成钢罢了。相公，你与从前的你已经不同了，就不要老是想着陈年旧事，咱们好好生活，行吗？”
她有些理解男人的心情，可能是遇到大事之后的慌乱无神，也可能是对自己的怀疑，再或者也有从前的阴影。
兰初把头倚在旭岩的肩膀上：“相公，你莫与娘争吵，咱们失去了父亲，她也失去了大夫，她现在心里难受得很，我们好好的，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