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华清视而不见，继续低头坐下，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一样，自顾自地拨动那几根琴弦。
可其中最为重要一根弦，早在刚才就断了，又有谁知道，他在拨动什么。
一旁刚才耻笑闻华清的小倌，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相貌平平的奴仆，又想了想刚才女孩梨花带雨的模样，偷偷凑过去，戳了戳闻华清的腰：“要不这样吧。你不喜欢你那个奴仆，兄弟我就吃点亏，我跟你换，那个，你看我这个……”
闻华清一把推导面前的琴，眼神狠戾：“滚！给我滚！”
那小倌吓了一跳，连忙跳到一边，嘴里嘟嚷着：“不换就不换，谁稀罕伺候你啊，就你那怪脾气，也就委屈了那漂亮姑娘了……”
闻华清的眼神扫过来，他立马闭紧了嘴。
好不容易等当日课结束了，旁人都走了，闻华清磨磨蹭蹭低头在那收拾着东西。
他也没自己的朋友，也没人管他。
等所有人都走光了，他才回到那洒落了一地饭食的地方，掏出怀里的绢布，一粒粒将那些米饭包裹起来，放回了木桶中。
在捡起那两块色泽剔透莹润的大排时，闻华清的手指停顿了一下，才捡起来。
这是安喜欢吃的。
他细细抚去上面的尘土，将大排搁于碗上。
等地上的饭菜都收拾干净了。
他才提着桶，来到一处不起眼的井边，提了一桶水，细细冲洗着木桶中饭菜上的灰尘。
不过毕竟是掉在了地上，一般清洗也清洗不干净。
他却席地而坐，端着沾了尘土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
末了，还用丝绢擦了一下嘴，唇角溢出一丝轻笑。不过只一下，笑容就消失殆尽。
他想到了安。
她现在恐怕应该很伤心吧。
只是不待她好，她都一心为他。
若是待她好，她会不会愿意为自己连生命都放弃？
那他宁愿那么待她，等她心灰意冷了，就不会总是一心为他着想。
甚至傻得一次次想为他牺牲，不论是一开始进了这里，还是那次愿意接客……
闻华清摸了摸口袋里的铜板。
那是他托楼里的人，卖了他闲暇时所著的字画，赚的闲钱。
他绕过其他人，来到厨房。
那的人已经认识他了，连忙迎过来：“闻公子今日不是已经给您多加了两块大排骨？”
闻华清点头：“是加了。”
他掏出一些零散银子和几枚铜板：“麻烦今夜再加两块。”
“好嘞，”厨房里的管事接过银子，忍不住笑道，“闻公子赚了钱就是为了贪嘴呀？这一下竟能吃四块肉。”
没有接客的倌儿按照规律，只有素材，没有荤腥。
有些接客的倌儿，为了身体没有味道，方便客人行事，也有限制荤腥的要求。
可以说，在这小倌楼内，能吃上一顿大鱼大肉，已经算是奢侈了。
但闻华清给的银钱足够多，也足够天天过上吃肉的生活。
闻华清眼神明亮，看着厨房的管事，笑道：“其实，我只喜素。”
管事更加疑惑：“那闻公子怎天天特意交代要加肉食？”
闻华清笑而不答，笑容里透着温暖，也不知是想到了谁。
季小安本就伤心，可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一送饭菜，竟真送出了事儿来。
老鸨找他们谈话：“听闻其他倌儿说，你们的饭菜里有荤腥？”
季小安听得一脸莫名。
吃点肉不是很正常吗？
他们天天都吃。
闻华清连忙抢过话：“是，昨日是有，不过我和安都没吃。”
当日情况，早有倌儿和老鸨复述了一遍，闻华清和安确实谁都没吃那肉。
他满意点头，又疑惑道：“那肉怎么到你们碗中？”
“许是厨房送错了人吧。”
老鸨看了看一脸莫名的季小安，又瞧瞧一片诚恳的闻华清，一时没抓住把柄，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照例询问一下，便摆手，把他们给放出去了。
倒是季小安追在闻华清后头，一个劲在问：“这里小倌儿不能沾荤腥？我怎么从未听说。”
闻华清被问得有些不耐烦：“都说了他们送错了。”
季小安嘀咕道：“那他们怎么天天送错……”
送了次饭，就惹了些麻烦，季小安再不敢自作主张。也就听闻华清的话，乖乖待在他房间，玩自己的。
比起别的累死累活，为了主子忙前忙后的奴仆，季小安的小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这米虫般的日子一久，季小安就差点忘了今夕何夕，自己在哪儿。
将近年前，季小安正盼着过一个好年，自说自话地和闻华清说了各种庆祝过年的可能，还没怎么实施。
他们就被老鸨叫了过去。
老鸨神色难得的难看，一如那次玉树死前。
“那位……斐大人从边关被调回了京中，”他有些不忍，迫于自己的身份只能继续交代道，“清清，你要做好准备。”
“近日你便先卖些艺，熟悉起来吧。”
闻华清没答，季小安却忍不住一声惊呼：“华清要接客了？”
那卖艺不卖身的先不说，季小安最担心的就是那嗜好特殊的斐大人：“不能找个理由推拒吗？”
“斐大人权势滔天，想拆我们小小一座青楼，易如反掌。”老鸨摇摇头。
此事并无转圜余地。
如果可以救下一命，他自然也舍不得牺牲手下之人。可他也无能为力。
季小安脸色白了白，呐呐垂头：“知道了。”
此事虽然惊险，但眼下那位大人还未回到京都。
闻华清还有些时间可以缓一缓。但每一步都走的不易，闻华清是个骨子里有些清高的人。
让他放下傲骨，像是一个真正的小倌讨好卖笑对着客人，几乎不可能。师父教了闻华清无数次如何笑，可他愣是一句话没听进去，表情上，更多的是不近人情的冰冷之色。
倒是和“清清”二字相得益彰。
辛亏他有张俊逸的脸蛋，他冷着脸谈琴，客人才没将他轰走。
可季小安每次等在门外，都会担心。
闻华清那么漂亮，会不会吃亏，会不会被人欺负了去。每每都要蹲在窗杦下，听着琴声流畅才肯放心。
直到有一天，季小安听见房间内的琴声毫无预兆地断了。里面传来人的挣扎和推拒声，还有女人夸张又恶劣的调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