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浅浅只猜中了一半。
等她迈入花厅,唤了一声“爹”之后,坐在客座上一位彬彬有礼的年轻人连忙起身行礼:“浅浅小姐,元笙,我们又见面了。”
可不是嘛。
来人便是早上来过的慕容豫舒。
浅浅有些头疼:“慕容大少爷,不知道什么风又把你给吹来了?”
“浅浅。”叶奎有些不赞同地道,“怎么说话的。”他转向了豫舒,笑道,“我这女儿在市井长大,说话不把门的。豫舒可在这里等了你很久了。既然都回来了,传下去,准备晚饭吧。”
慕容豫舒也没有告辞的意思,反而是拱了拱手:“其实是我不对。因为期末了学堂里事情多,本来应该在浅浅小姐回来的时候,便上门来跟伯父道贺的……”
浅浅一身鸡皮疙瘩要掉满地了。
这种客套话,她怎么听都觉得不舒服。
这个“榆树”比起他弟弟厉害了不是一星半点,虽然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但据浅浅所知,慕容家和叶家是竞争得多,合作得少,没事老献什么殷勤?
尤其是她错眼一看,就看见了榆树旁边的位置上堆满了不少礼盒,就知道肯定是又送礼来了。
他是钱多咬手吗?上赶着给人送礼物?
浅浅没明白这人的逻辑。
叶奎这边作为主人家,却已经冲出了三杯颜色一样浓淡的茶汤。
作为地道的杭州人,叶奎怎么可能不会冲茶呢?
茶叶用的是最上等的雨前龙井,如同婴孩一般的娇嫩,是待客的最佳品了。冲出的茶汤颜色极浅,但是那清香绕在鼻端,却是久久不散,宛如孩童的稚嫩一般惹人怜爱。
“浅浅,把茶奉给客人。”他淡淡地道。
浅浅撇了撇嘴,还是慢吞吞地挪了过去,双手端起茶杯,送到豫舒的跟前:“慕容大少爷,请用茶。”
“使不得,使不得。”他连忙双手接过,“多谢小姐了。”
“你在北平几年了,看看有没有忘记这乡间土茶的滋味呀。”叶奎哈哈一笑道。
“伯父客气了。这可是最上等的雨前龙井呀,怎么能叫土茶呢?”豫舒抿着茶汤,呼吸着这茶香,十分地珍惜似的,浅浅挨得近,就闻见了他身上一股淡淡的气味。
即使很淡,但是浅浅立马鼻尖就是一耸。
她绝对不是一个没有礼貌的人,如果是对方的身体有异味,她可绝对不会表现出来,可眼前这股味道,却是以前的她作为一个儿童服装设计师最敏感的东西。
她脱口而出道:“慕容大少爷在学堂里研究的是化学?”
她此言一出,豫舒的手重重一震,茶汤都溅落在长衫上了,他惊诧地看着浅浅:“浅浅小姐,你,你是如何知道的?”
叶奎有些疑惑:“化学?是什么?”
浅浅抿唇道:“是西方国家一门新兴没多久的学科。专门研究反应的,对不对?慕容大少爷?”
豫舒笑了:“浅浅小姐,你唤我豫舒就好了,不需要这么客套。”
叶奎也笑了:“那你也叫她浅浅,不用叫她小姐了,这样礼尚往来嘛。”
浅浅头皮一炸。
这老狐狸这么殷勤,是几个意思?
“义父,饭菜布置好了。”元笙打断了几人的对话,叶奎大手一挥:
“行,那就边吃边说。豫舒呀,今天就陪老头子喝上两杯如何?”
“一定奉陪。”
偌大的餐桌上,只有四人同坐。
平常几个姨太太叽叽喳喳的,此时作为侧室,他们都不能出席这样的饭局。
叶奎很是热情,一直在给豫舒布菜,而豫舒的眼睛就仿佛贴在浅浅身上似的。
“没想到,浅浅竟然对化学有所了解。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一下就知道我是研究化学学科的呢?”
“味道。”浅浅咽下嘴里的食物,“你身上有实验室的味道。唔……漂白水的味道吧?”
豫舒惊了:“你还知道漂白水?”
浅浅有些尴尬。
她好歹也是接受过大学教育的人嘛。而且化学从初三义务教育就开始教学了好吗?她懂这个也是正常的。
她垂下了头去:“或者说,有点,甲醛的味道……”
“甲醛……”豫舒咀嚼着这个名字,“倒是有些意思!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个物质用中午翻译出来,你现在说得很有道理呀。”
他竟然掏出了小本本,把这个词给记了下来,把浅浅当成一个知己一般倾诉:“说这个物质,也是巧。洋人早就已经把它给研制了出来,我在实验室里捣鼓了几年,总算把它给制备了出来!刚刚我跟伯父才说到,洋人用这个物质来固色,染出来的布料就不容易褪色了,比我们传统工艺可要好得多了。”
浅浅把筷子给搁下了。
她知道自己应该爱护一个中国化学家脆弱敏感的小心灵,可是她实在受不了甲醛这种物质。
甲醛在生活中用得可多了。它兑水的溶液就是可以用来保存标本的福尔马林,防腐效果好到有些人把它用在食品保鲜上。而作为染色加固剂更加是常见。
只是甲醛有毒啊!
它对气管和呼吸系统有极大的伤害作用,尤其对小孩子来说。
所以现代合乎国家标准的童装必须不添加甲醛做染色剂,这点浅浅可是印象深刻。
她忍不住提出了反对意见:“那不知道慕容先生,你可清楚,这甲醛有毒?你长期在实验室接触它,不觉得头晕目眩,容易咳嗽,气管发痒?拿它来染色,日夜接触人的皮肤,你觉得合适吗?”
豫舒愣了一下,一拍脑袋:“哎呀,我,我……”
“浅浅。”叶奎皱眉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呀。赶紧吃饭。豫舒贤侄年轻有为!我跟慕容老头子已经谈过了你们成婚的事情……”
浅浅本来已经拿起了筷子,这下可彻底惊呆了。
她的筷子啪地一声掉到了地上,她连忙弯腰下去捡。
最坑女儿的就是,前几天听慕容豫康说,他们之间有婚约,现在变成是跟他大哥有婚约。艾玛……她爹到底要把她许给多少人家?
不对,重点是,她的婚姻她自个要做主!
她这一弯腰,就看见了饭桌底下的风光了。
坐在轮椅上的是叶奎,长衫长裤的是豫舒,那西装外裤的便是元笙了?
可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为什么忽然收紧了?
拳头握得那么紧,忽然又再度松开,是为何?
她在桌底下躲了一会,叶奎清了清喉咙:“浅浅,你要在底下吃饭吗?女孩子虽然害羞,也不能躲桌底下一辈子呀。”
浅浅无可奈何地把脑袋钻出来。
她哪里是害羞呀?她实在是不情愿呐。
叶奎原来打的是这样的主意,怪不得原来的世界里,原主看上了徐元笙,他那么生气了。原来是做了赔本买卖呀。
她坐回位置上,看着满桌的苏州菜,明明是酸甜可口,她却怎么也没有食欲了。
叶奎还在继续道:“其实,我之前跟你爹谈过联婚的事,可惜我那儿子……哎……”
豫舒忙道:“可是我看浅浅是巾帼不让须眉呀。”他看向浅浅,“不知道浅浅你肯不肯赏脸开学后到杭州大学堂里听我讲课呢?我觉得你的化学常识还胜过学堂里的很多学生呢。”
叶奎明明很乐,却连连谦虚道:“哪有,哪有。她就一随便瞎说。”
“浅浅小姐可是留过洋?”豫舒又急切地追问道。
“我……”浅浅说不出话来了。
大哥。留洋就没有了,我去过很多异世界,这个应该比留洋拉轰一些?
当然她不敢说,只能讪讪一笑:“留洋就没有了,摔过在池子里。”
豫舒愣了一下,才笑了:“浅浅,你真是爱说笑。”
“看你们相谈甚欢,我老头子可就开心了。今天再开一坛酒。我们不醉不归呀!”
那豫舒一直对着浅浅开炮:“浅浅,我今天看见你在布庄,是在看染色工艺吗?我之前也研究过,如果你不介意,我明日可否来带你一道去布庄?”
浅浅一愣,下意识地看向了徐元笙。
“不用,我……”
“元笙明天要回洋行盘点,如果贤侄有空,能来带她是最好的了,省得元笙分心。”叶奎一出声,全桌的人都不需要有反对意见了。
“当然。”叶奎笑眯眯地道,“你把我女儿带出去,好好地出去,得好好地回来哦。”
“那是自然。明天定当还君明珠。”豫舒连忙拱手道,“伯父放心。”
这一顿饭,吃了约莫两小时,当真是宾主尽欢。当然,浅浅和元笙除外。
浅浅吃得是索然无味,元笙几乎没有动筷,他只是在喝酒。很稳地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待到豫舒准备告辞,月儿已经上了中天了。
“浅浅,送送豫舒吧。”叶奎有些乏了。老了几岁,喝了酒,酒劲就上头了。
浅浅把身子一缩:“啊,对不住,我怕黑。”
豫舒忙道:“没关系。我自己出去可以了。各位请留步。”
管家连忙把客人引了出去。
人刚走,叶奎就颇为不快地斥道:“浅浅,过来!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