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浅咬唇看着手里这一片月白色如同透明蝉翼的丝绸,陷入了沉思之中。
她经常做服装设计这一行,当然知道,这布料质地绝对上乘,在现代,哪怕开价数千上万,也买不到这样真材实料的丝绸。她暗暗下定了决心。
别的不管,她一定要尽她所能,重振国货之光!
666冷笑了两声:“国务院应该颁一块大牌子:良心国货商人给你。”
“你懂什么。”浅浅撇嘴道,“确实呢,在这个时代,洋货横行,民族企业和小作坊都只能在夹缝中生存,如果能用我的力量为国家尽点力,我觉得挺好的。要是我能活到联合抗战那时候,我要把我的家产都捐出来打日本鬼子!能上战场,我还想上战场呢!”
666被惊出了一身汗:“喂喂喂,你要知道,这时代的战争可不是你在玩游戏或者是电视上看的那些狂虐鬼子的片段哦。”
“我知道。”浅浅满不在乎地道,“反正人都必须要有一死的,我才不要等鬼子上门抄家逼我当汉奸,上得了战场,能杀一个,算一个,杀一双,我都有赚了。”
她比划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看来,真得好好学学徐元笙的武术了。锻炼好身体才行。”
666抹了把额头虚拟的汗:“你的爱国心真是杠杠的。”
“那是。”浅浅翘起了鼻子。
天色已经渐渐黑了。她站了起来,告别了老掌柜,去看她的布料入色情况。
木梯上面还布满了木刺,浅浅也不介意,爬着吱吱呀呀一路上到最顶端,费力地用长长地竹竿挑起染料缸中的布料。
浸泡了染汁的布料又重又沉,细小的竹竿挑起了一端,浅浅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才把布料挑起一角来看。
她错误估计了原主手臂的力气,这布料刚挑起,那根瘦瘦的手臂就撑不住了。
毕竟在染坊里,是没有女人做这一项工作的。
布料砸落回了染缸里,而浅浅也因为受力不均,头重脚轻的,身子失去了平衡,就往下跌去。
她爬上的木梯有一人多高,这么摔下去,摔伤了腿都算是正常的。
她来不及呼救——也没人能救得了她,正准备硬生生挨这一摔呢,一道白影从门口飞了过来,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身子。
她坠入了那人的怀里,双手还因为受惊而紧紧攥住对方的衣领,小嘴儿惊得都合不拢了。
666嗤笑了一声:“我决定收回之前说你勇敢的话。特么战场一颗子弹来,你岂不是得扑进徐元笙怀里了?”
浅浅被它气得脸红了——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现在的位置。
她来不及跟它讨论这意外摔死和战场战死的本质差别,更来不及指责它现在对宿主态度的严重偏差——不就是上个世界变成那只聒噪的鸟儿被拔了几次羽毛而已嘛!
因为徐元笙的声音已经在她耳边炸响了:“你到底在干些什么!”
旁边隐身的叶甲忍不住掬了把汗。还好主子及时赶到了,见证了这位大小姐胡闹的能力,他可以安然谢幕了!
“染布呀。”浅浅在他怀里轻轻挣了挣,他才松手让她站好来。
她按了按自己的小心脏:“其实就是有点不小心,下次不会了……”
那老掌柜吓得在旁边直按心口,颤颤巍巍地:“大小姐呀,这个翻布料的事情,你交代个小工就可以了。危险呀,您可不能自个再爬上去了啊。”
浅浅讪笑了一声:“我也是做粗活出身的,没关系的。就是没想到那布料实在重了点……”
徐元笙没有等她说完,就急急打断了她的话:“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如果我没有赶来,你一头栽进那染缸里,你觉得会出现什么事?”
他的呼吸一阵急促。
天知道啊!
明明眼前这个小丫头就是闯祸精,天天不是这里出事,就是那里出事,可偏偏看见刚刚那场景,他连呼吸都快停止了。
他又是慌又是乱:“现在这时辰,布庄的伙计都下工了,只剩下你一个人在这里摆弄,一不小心掉进染缸里,你就能活活溺死在里面!连呼救都做不到!我来迟一步,你的小命就完了!”
老掌柜连连摆手:“元笙少爷,您放心,小姐没走,就算小工都回家了,我也不能离开的呀……”
“你给我住口!”徐元笙怒极攻心,叱骂了一声,老掌柜连忙闭口。
叶甲倒是意外。
主子一向与人和善,在叶家左右逢源,自己鲜少见到他大发脾气的模样,没想到这次倒真是动怒了。
他连忙隐去身形,别惹祸上身。
浅浅连忙抚着他胸口:“别急别急。我这不好好的吗?好了好了,我错了,我错了。我下次一定找个人来帮我,一定保证不会出事。”
“太迟了。”元笙冷着脸道,“我不会再让你做这种事了。”
他现在气极了,都怪那个大买办,在办公室里跟他墨迹了半天合约的事,还抽着雪茄吹了好久的牛,他险些就要赶不及了!
他扯住了浅浅的手:“走吧,车子在外面了。明天你给我好好在家里认字!”
“不不不……”浅浅的计划就要冒汤了,她连忙巴住了他的手臂,“你给我一个机会,你看一眼就好,”
她拜托掌柜帮忙她翻了一下布料,借着黯淡的余晖,把布料的一角给元笙看。
“这布要彻底染入色,必须要浸泡两天两夜,并且时不时翻动,加料,察看入色情况,掌握进程,这我不放心交给别人。”浅浅苦口婆心地道,“我让人帮我翻,我来看,就好,行不行?”
她说了半天,徐元笙却没有答话。
他伸出了手,捏了捏那布料的一角。
滴滴答答的染液滴了下来,他仔细摩挲着,半晌才道:“你怎么会想到用这个颜色?”
浅浅笑了:“这个颜色新潮一些。我觉得大过年的,总是穿红色太俗了,现在可是新社会了,穿别的颜色,我爹年纪大了,又不伦不类的,这焦糖色很是沉稳,多一点红调,少一点黄调,就刚好了。”
徐元笙看了看道:“你怎么会配色的?”
浅浅打了个哈哈:“你忘了?我书房里有的是染布工艺的书,我没事就翻着看。虽然字写得歪歪扭扭,可看书还是没问题的。”
徐元笙压下了心头的怀疑,看着她:“既然你是在准备给义父的衣服,那我就让人从旁协助你。但是如果你出了任何的意外,我可不再纵容你了。”
浅浅兴奋得拍了拍手:“好的,好的。不会有意外,任何都不会有!”
看她一蹦三尺高,元笙也忍不住苦笑:“好了,时候不早了,天凉了,回去吧。义父还等着我们吃饭呢。”
“好。”浅浅奔回染缸前,把盖子盖好,才洗了手,换了衣服跟他上车。
看着那张小脸上沾着的少许颜料,元笙从怀里掏出了白色的帕子,轻轻替她擦着,轻声道:“让你跟我去洋行,你就不去。偏偏来布庄里做这些……”
浅浅笑了,她的杏眸变成了月牙形状,看起来格外没有戒心:“一样是工作。我觉得我将来在布庄也挺好的。”
元笙放下了帕子:“你这个傻丫头。你是叶家的千金,你将来是要掌管洋行的大生意的,怎么能在布庄里当一个小工?”
话一出口,两人都想起了彼此之间微妙的身份。
浅浅很明显地身子一缩。
她想起了原主重生前的命运。变得比之前强大,变得更不依赖对方,到底是摆脱了可怕的命运,还是反而激起这人的杀心呢?
这么温醇的一个人,仿佛总没有脾气,为什么会那样对待一个爱他至深的女人?
他看见她的动作,心里像被根针刺了一下似的。他只能迅速转身开车,掩饰自己的不自在:“明天可不能这样晚了。已经近年关了,义父会不高兴的。”
可不是!
等车子开到叶府门口的时候,门外已经停了一辆车子,管家在门口正焦急地张望着,看见车子驶近,连忙小跑过来拉车门:“小姐,少爷,你们可算是回来啦!老爷在等着你们呢。”
元笙把车钥匙交给小厮去停好,忍不住问道:“这府里来客人了?”
“是呀,是呀。”管家小心翼翼地陪着两人进门,“等好久啦。老爷让我给洋行挂电话,那边说少爷您已经出门了,可人迟迟未到,老爷已经有些生气了。”
元笙点了点头道:“是我有些事在路上耽搁了。是什么客人这么重要呀?”
几人说着,已经走近了花厅,叶奎爽朗的笑声已经未见人先闻声了:“真是有趣,有趣!没想到,贤侄在大学堂里研究的竟然是这样的物事!这技术要是开展得好,岂不是帮了你老爹的大忙?”
另一文弱谦和的声音应和道:“伯父言重了。这技术应该是我们国内所有布行的福音才是。”
浅浅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难道慕容家那对兄弟又找上门来了?
这又是什么怨什么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