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他摇头,朝她做了个请的姿势,“你说得一针见血,哪怕是我,也说不出你这样的话来。有时候我倒觉得很奇怪,按照原先调查所知,你不过是拾荒的一个女子,怎么会有这样的见识呢?”
“因为我头发长呀。”浅浅晃动了一下自己慢慢变长的发丝,“要知道,我可是三教九流的人都接触过的了,要是没点自保的本事,我怎么一个人谋生?”
她快步走在了前面,因为生怕元笙再度追问自己要露馅了。而元笙却以为自己勾起了她的伤心事,一时也不敢再追问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来到了库房,元笙掏出了钥匙,开启了大门,一边介绍着:“洋行里办事人员谈的是买办的事情,布庄做的是周边的小生意,还有储存货品的事情。”
他把库门推开,里面的库房大得很,上面挂满了同样大小,各种花式的洋布。
浅浅走了进去,信手抚过那些洋布的布边。
比起现代工艺来说,当时洋布的技术肯定是不合格的,所以布匹一摸就觉得有些粗糙硬实,透气性也比较逊色。
浅浅在思考着:“以前叶家的生意主要做的是丝绸生意吧?”
元笙抬眸看了她一眼,方才点头:“是的。”他也摸了摸那布料,轻声道,“杭州养蚕织布的传统自古有之。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蚕丝来源珍贵,现在桑田很多都荒废了,而洋布销售火爆,价格低廉,百姓和商家都喜欢用洋布成品,我们也只能和洋行建立合作,专做洋布了。”
“那本地的农户怎么办?”浅浅轻声道,“洋布,洋火,洋蜡……离开了国外,我们就什么都没有了。”
蚕丝虽贵,丝绸在现代却是备受推崇,浅浅心疼着民族经济的衰败,无利不早起,然而这些商人难道不是在透支自己民族的生命力么?
她轻声道:“元笙,你有没有想过,这些洋布卖给洋人,卖给商家后,他们拿来做什么?”
元笙忍俊不禁:“当然是用来做各种衣物和织物呀?”
“如果,……”她下定了决心才道,“如果我说,我想用这些织布来开一家服装行,你说,我爹会不会反对?”
“开服装行?”元笙显然愣住了,“这我倒没有想过。”他思索了一下,才道,“成衣店,杭州城倒是有几家挺有名的,跟我们也有合作。一般都是做西服、旗袍的多。但是一般的衣服,都是自家做的,不会到外面去花这个钱。你说的是成衣店吗?”
浅浅点了点头:“不过,我要做的是不一样的成衣店。”她眼睛闪烁着,“元笙,你能帮我吗?”
他想拒绝的,因为这一行只是小打小闹,一个人一双手,能做得了多少服装?但是,话到嘴边,他还是笑了:“行。你需要什么,就说吧。”
“帮我做参谋,再找十个女红做得好的年轻女子。”她一边掰着手指一边道,“然后替我保密!”
元笙点了点头:“不过现在已经是腊月了,过几天就要过年了,估计得年后才能找到人来做工,可以吗?”
“当然可以。”浅浅心里有自己的打算,“这几天我能留在布庄里吗?”
“可以。”元笙点头,“只要我来上班,你就可以跟我过来。只不过,你不怕我了么?”
浅浅顽皮地朝他眨眨眼睛:“怕呀。我怕坏了你和你那位紫薰小姐的好事……”
元笙脸上的笑意微微一收:“紫薰?”
“对呀。”浅浅言左右而顾其他,“紫薰这几天怎么没见到?不到叶家来做客吗?”
元笙垂下眸子:“她是杭州大学堂的学生,前阵子你遇见她,就是她学校放春假了,她准备返家前来见我一面罢了。”
浅浅眼睛一转:“那年过了,该开学了吧?等开学了,再请她正式上我们叶家门来做客,我也少有年纪相仿的女子可以聊天,就当结识多一个朋友,怎么样?”
“我一定将小姐的邀请转告给她。”元笙似乎不想多提紫薰的事,“时候不早了,小姐,我带你去洋行那边看看?”
“不用了。”浅浅赧笑一声,“对数字和生意我不太感兴趣,这库房里的花布我看着挺喜欢,年底事多,你就去忙吧,我有什么不懂的问问老掌柜就可以了。”
“那我晚些时候再来接小姐。”元笙退了出去,叶甲替他在门口开了车门:
“主子,是去洋行吗?”
“等等。”元笙坐进驾驶座,“我自己过去,你留下来。”
叶甲愣了:“可是主子……”
“小姐留在布庄了。”元笙往里头一指,“你给看看,她在里面做些什么,别惹出危险来。以后,悄悄寸步不离地给我跟着她,要是像上次那样出了事,我唯你是问!”
叶甲想出口的反对在喉咙底部咕哝了一声,勉强咽了下去:“是。主子。”
如果那女人出事,对主子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吗?
叶甲实在想不明白。
但是主子交代的话,他就得去做。
于是,他返回了布庄,悄然隐去了身形。
以叶浅浅的功夫底子,是绝对不可能发现他潜伏的痕迹的。
只是当他摸回了库房的时候,眼前的一幕,却让他惊呆了。
这个女人,在干什么?
浅浅同志已经祭出了一把超级大剪刀。
那是从掌柜手里要来的。
开玩笑,这是东家唯一的女儿,未来的少东家,就算要他的脑袋,老掌柜都得答应呀。
于是,浅浅把伙计都给赶到别地去了,自己霸占了两个大染缸,取了两匹上好的布料,挪到了院子里,开始大剪刀一剪,咔嚓咔嚓干活了。
“你到底在干嘛?”666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浅浅用着剪刀很顺手:“一个优秀的设计师,离不开一支好笔跟一把好剪刀。”
她嘶啦啦地,把布料裁出了一道长边来,在染缸里泡上了水。
洋布花色各异,已经在染坊里染好了色,可在浅浅眼里,这些布料质地又差,染色工艺又不过关,倾销到了国内的,都是次品中的次品。她可一点都不满意。
要是来做自己喜欢的衣服,那必须是自己亲手染上的色!
因此,她挑选了两匹最好的白布,准备自己来染缸里配色。
666可算看出了门道了。
它磕着瓜子:“看不出来呀,你还会染布?”
在现代工艺里,这些有专门的染布企业负责了,设计师是不需要涉及到这个环节的。
浅浅非常老实地回答了:“谁说我会的?”
“你不会?”666惊得瓜子都掉了,“那让谁染?”
浅浅挑了挑眉:“当然是借助你的力量啦。快点,给我设计一个染色方案!你别跟我说你一个堂堂系统,连调色都不会呀?”
666一口牙都快咬碎了。
浅浅可真把它高看了呀。
但是她没有说错。这些基本技能,它应该具备的。
一方面,它系统里有自动的色彩生成系统,浅浅只需要把自己喜欢的颜色挑出来就可以了。
另一方面,它还能无缝对接网络,找出这个时代唾手可得的染色原料。
浅浅屁颠屁颠地拿着配料表找老掌柜要东西去了。666无力地道:“你选这些颜色太老气了,你是准备出门当尼姑去?”
“你是不是傻?”浅浅瞪了它一眼,“我是准备做衣服给我那个便宜老爹的!你以为呐?”
666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样,你就能激怒徐元笙了?也不对呀。”
它没想清楚当中的关键,浅浅被它气得没脾气了,索性不理会它的呼叫了,直接趴到大染缸里去调色。
叶甲可被她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怎么那样会不讲究?
换了一幅布庄工人的衣服,粗布衣衫,挽起的头发,跟一个普通工人一样趴在大染缸边缘搅拌调色,就只差一点点,她就要掉到里头去了!
一个染缸一人多高,她站在木梯上如果一个不小心掉下去,可是会活活溺毙的呀。
叶甲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徐元笙会答应她在这里做这种事情,真是有几颗心脏都不够用,因为被吓得!
浅浅却不知道有人被她吓得够呛,她准备了两个染缸,调了一些现代一些的元素色彩,试着把一块白布放入其中染色,成品满意了,才把整块白布泡入其中。
染布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完工的事情。按照现在的工艺来说,不借助甲醛固色,得起码泡上两天。浅浅也不介意,她裁剪出了一大块库存的蚕丝丝绸,和老掌柜聊着天。
“这蚕丝丝绸不便宜吧?”浅浅问道。
“以前是贵。这些都是纯手工的制品。加上这兵荒马乱的,桑田都荒废了,桑叶失收,蚕都饿死了不少,所以上两年,蚕丝贵到不行。当然普通人家也只是穿粗布衣衫,一年都未必会做一件衣服。现在不一样咯。”
老掌柜抚摸着那蚕丝质地,叹了口气:“现在,这蚕丝是便宜得不足以前价位的一半,当然,还是产量少,也比不上洋布便宜。所以我们这两年都没有入本地织布了。洋布销量可大了。这蚕丝丝绸,我们库房里就剩这么一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