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五哥连连摇头：“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我佩服你有这样的眼力见，但是对不住，整个杭州的布业就是你们两家人给搞混的，你的话，我一个字也不相信！”
浅浅却不慌不忙地：“你可错了。普通棉布吸汗细软，洋布粗糙膈应，还容易褪色，跟丝绸更加无法比较。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当着杭州布业商会的各位巨贾的面，给你做一场实验。相信以我们两家之力，要在杭州城内抵制洋布还不难。不仅如此，我还能将丝绸远销国外。一切需要从长计议，如果你把书信送了出去，这合作就完了。”
那五哥沉默了，浅浅又道：“过上比以前更忙碌充实富足的生活好呢？还是背井离乡，背上人命流离失所好呢？我想，五哥你们最好商量商量再说吧。而且，我知道，你们这些人世代种桑养蚕，今年天气不好，世道乱，本来桑叶就欠收，丝绸布匹都遭遇了退货，所以才被迫落草为寇的。这两天就要过年了，难道你们就愿意这样违背自己良心地过着？”
“啪！”一个耳光扫在了浅浅的脸上，那张清秀的小脸上顿时肿起了半边。
“你这张嘴确实厉害。只可惜，老子一个字都不会听！”那五哥把一碗汤汤水水的东西砸在地上，“吃的给你们送来了。山珍海味就没有了，跟我们这些穷人吃的一个样！爱吃不吃，随你们吧！”
浅浅也不哭闹，她只道：“那你替我把我同伴嘴上的布拿掉吧，让他吃。他受伤了，得吃点东西。”
浅浅很快就听见了慕容豫舒放大的哀鸣声，他似乎被那五哥强行按在碗上，只听见唏哩呼噜的声音后，豫舒大声呕吐的声响传来。
那五哥哈哈大笑了起来：“嫌难吃？还吐了？告诉你，老子草根都吃过了，你连这粥水都喝不下，那就好好饿着吧！”
豫舒嘴里含糊不清地喊道：“这是馊的……”
“馊就对了。”那五哥甩了豫舒一个耳光，“二世祖好好呆着吧。”
“你们放了浅浅小姐……”他意识已经有些迷糊了，还在含糊喊着，似乎被打得嘴都张开不便了，“我留在这里当人质。她是女孩子……你们不要打她，打我吧，打我吧……”
浅浅眼眶湿润了：“豫舒，别说傻话！把东西好歹吃下去！活着，一定要活着！”
豫舒又一阵剧烈的咳嗽，五哥冷笑了一声：“死到临头，还想英雄救美？没事，我让你们过几天在阴间做对苦命鸳鸯！”
五哥转头要走，浅浅又出声了：“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八，那些银票，可以到银号里去兑，如果晚去了，银号便歇业了。”
五哥站定了脚步，回头神色复杂地看了浅浅一眼。
她的半边脸高高肿起，眼睛上还蒙着粗糙的黑布，衣着已经弄得脏污一片，但莫名，他就觉得那张脸是不能再被冒犯的。
这女人，太厉害了。
他几近狼狈地跑出了牛棚，迎面走来的就是腰间有驳壳枪的老六。
老六已经跟城外的军阀搭上了关系，这枪就是他从对方手里拿来的。要说没顾忌，他是最没顾忌的一个。因为他打了三十多年的老光棍了，连老婆都没娶上一个。
五哥见了老六，眉头一皱：“你去哪？”
对方身上还带着几分廉价的酒气，熏得他皱起了眉头。
“当……当回新郎去……”老六憨憨一笑，“我，我老六还没摸过女人的手呢……”
五哥拍了一下他的手：“瞎扯，回去！”
“为什么？”老六不干了，“反正那千金大小姐的爹把我们赶尽杀绝了，我就碰一下她，又咋了？再说，她早晚要死的，我……我想嘛，五哥……”
“不行！”五哥把他拎着走，“你要碰了她，跟那些人有什么差别？咱们是良民！走！”
老六很不甘心：“我就……就想洞房一回……”
“跟我取钱去！”
浅浅听见两人远去的脚步声，这才双肩松懈了下来。
天啊，要是在这里受辱了，还真是不活了呢。
她努力往慕容豫舒的方向凑去，心里在想着：都过了这么些时候了，元笙到底能不能找到他们呢？哎……再迟，就真的只能收尸了……
一大早，除了租界巡捕房不敢随便去之外，其他平民几乎都被警员敲开了房门，询问了一番。
居民都在交头接耳，私下议论着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让这些平常只对钱有反应的警察一大早就开始干活。
不过议论归议论，街道上年味渐浓，家家户户都挂起了红灯笼准备过节，市集上买年货的人擦肩摩踵，乱世的尘嚣难得在这春节即将到来的时候被遮掩得干干净净。
汇商银号一大早便如临大敌。
几家分号的账房里都坐了巡捕房的警察，银号的老板搓着手，正和元笙站在最偏僻的城郊的银号账房里，透过一扇小窗，看着外面排队取钱的民众。
“今天已经是银号营业的最后一天了。”老板有些紧张，“明儿开始，就是惯例的盘点年休了……”
“等等。”元笙掀起了布帘，“如果今天没有线索，银号你们必须继续给我开着，贼人一定会来兑银票的！”
“可是……元笙少爷……”
“你们银号所有的损失，叶家都会负责。”元笙回头冷冷看了肥头大耳，大冷天还一直擦汗的老板一眼，“否则，浅浅小姐出了事，你能负担得起责任吗？！”
银号老板身子颤抖了一下，连忙低下了头：“好的，好的。我来安排。”
“等一等。”元笙轻声道：“给我一套你们的衣服，教我一些基本的操作。我来柜台上。”
那老板不敢怠慢，连忙让人取来一套制服，再教给元笙一些基本的点钱的操作，让一个人在旁边帮忙指点一下。
他虽然是生手，但是基本一点就会，加上从中有人协助，竟然看不出有任何异常。
只是他那深邃幽黑的眼神，时不时在大堂里排队的人中扫过，找寻看起来可疑的对象。
那五哥和老六就混在当中。
“今天取钱的人可不少。”老六轻声道，“没有见到巡捕房的人。”
五哥言简意赅地点头：“我刚刚听见前面的人在说，今天是年前开业最后一天了，果然那丫头没有骗人。”
老六嘬了嘬牙花：“五哥，你的意思是要放了她？”
“不行。”五哥咬了咬牙，“她必须得死。拿到赎金，就……”
他做了一个手势，老六点了点头。
这两人的交谈声音低得不行，却浑然不觉，有一双锐利的眼眸正像探照灯一样扫过两人。
能在银号里存上大额银票的人，非富即贵，而这队伍中，有两个人穿戴得很是厚实，衣着却和周遭的有钱人格格不入，显得十分违和，而且这两人一直交头接耳，在轮到他们前面几位的时候，甚至伸长了脖子，来察看人家是如何操作措辞的，完全是一副刘姥姥入大观园的架势。
元笙的手在案下紧握成拳。
他暗自给旁边帮忙的伙计使了个眼色，对方一下会意了。
那两人终于轮到了。
“啧，真是久啊。”
屋里暖炉生得旺，老六把毡皮帽子摘下来扇风，五哥瞪了他一眼，把五张银票都推给了柜台里的元笙：“我要体现。全部都换成现大洋取出来。”
元笙按住了那银票，不着痕迹地瞟着对方：“都取？这可是加起来总共700个大洋呢。”
“都取。”这五哥第一回入银庄，也第一次取这么多的现大洋，手都在抖，“快一点，你们银号里没有这么多大洋吗？”
“肯定有。先生，请稍等。”他招手跟旁边的伙计耳语两句，从下面的柜子里取出一纸筒一纸筒封好的现大洋。
那光芒让眼前两个人眼神都露出了贪婪的神情。
元笙故意一个接一个大洋地数着，最后封印好，从柜台里递了出来：“请二位清点一下。”
两人读书不多，要数到七百可是难事，加上是白来的钱财，往怀里一揣，转身就走。
元笙确定了心中所想，立马退了出去，把帽子一摘，来不及更换衣服，就转身从后门冲了过去。
巡捕房的人急了：“徐先生，是找到疑犯了吗？”
“他们肯定不止两个人。”元笙的冷汗流了下来，“我来跟踪他们，你们不要出现，免得打草惊蛇了。”
即使埋伏到了可疑的对象，但情况比元笙想象得更加糟糕。
他原本想着，把两个人劫走，要么是一个人，最多两人，因为浅浅和豫舒都不会武功，手无缚鸡之力的，要制服并不困难。
可现在想来，却是不可能了。
对方出动两个壮汉来取现钱，说明浅浅他们有另外的人看管着，难道是团队作案？
这自古以来，绑架勒索的案子可是屡见不鲜，现在世道乱，人命更不值钱，他不由心跳加速，非得亲眼看着浅浅平安不可。
那两人孔武有力的，一路也很是警觉，赶着一架驴车，看起来破落不堪，一路往市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