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浅撇了撇嘴:“我什么时候没有好好照顾自己了?”二十几年,她都是自力更生的呢。
想到自从来到这个惩罚世界,砸在她身上的祸害也一个接一个。
这也不是她愿意的呀?
“还说有?”他苦笑了一声,“你直接告诉我吧,你想我怎么做?让我离开叶家吗?好,我答应你。”
她猛地抬头看他,难以抑制内心一阵尖锐的疼痛。
他,要离开叶家了?
她的脑袋一片空白。
666倒抽了一口冷气:“好呀,他离开叶家,你嫁给慕容豫舒,让那个倒霉家伙入赘,这样既保住了你那个便宜老爹的家产,又不会被人砍掉脑袋,多好!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我跟你说……”
666的话音变成了背景,浅浅只觉得耳朵一阵嗡嗡嗡的声响:“你,你在说什么?”
他低头,唇瓣勾起一抹淡淡的苦笑。
他看着桌上自己修长的手指,轻声道:“你忘了?在你刚进叶家的时候,你就对我说,你想要我走。在这个家里,有你没我,有我没你……”他始终没有抬眸,“我现在已经决定了。我会离开的。你安心地留在这里吧,不要再折腾了……”
他眼底忽然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悲伤之情,半晌才道:“与其看你这么胡闹,还不如我自己离开来得更爽快一些。”他苦笑了一声,“你就好好珍重吧。”
他猛地起身,就准备离开。
浅浅身上仿佛安了弹簧一样,猛地就蹦了起来。
心脏里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呐喊着:“不能让他走,不能让他走!”
她一向身体力行,蹦高了之后冲了过去,不管不顾地拦在了门前,张开了双手,抱住了眼前的人:“不行,你不能走!”
于此同时,元笙近乎咆哮的声音响了起来:“是谁干的?!”
她的身体被一股强大的力道扼住,然后她那张小脸就被人轻轻地抬了起来。
元笙深邃幽黑的眼眸盯在她半边肿起的脸上,指尖悬在其上,落下又怕弄疼了她,只能哑着嗓子问道:“是怎么弄的?今天那人吗?”
浅浅扯了扯嘴角,方才觉出痛来:“没大碍的,几天就消了的,你……”
她嘟起了嘴:“你别说走好吗?”
他垂下眼看她,眼神里带着说不出的忧伤:“你不是要我离开吗?”
“我……”
浅浅哑口无言。
他离开,确实是她完成任务最好的方式。
可是,自己的心为什么要感觉到疼痛呢?比脸上的伤更痛得多了……
她可怜兮兮地耸拉着眼睛:“不嘛,不嘛……”
他的手几乎是颤抖着的,拂过她的发丝:“叶浅浅,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想把我怎么样?”
浅浅动了动唇瓣,却说不出声来。
她能怎么样?
她也很绝望啊……
他的手指从她的脸上伤处移动到那干燥得几近裂开的唇瓣,眼底有了痛楚的神色:“我做不到这样……眼睁睁看着你……”
他颤抖的唇瓣,轻如蝶翼地落在了她的唇上。
这两唇相触,两个人都是一惊,仿佛这才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
他往后退了一步,门外也传来了影儿的声音:“咦,元笙少爷是走了吗?”
他别开了眼睛:“晚些时候,我再来找你谈谈那两个人的事。你,你先歇息一下吧。”
他打开了门,逃也似地离开了。
影儿还端着汤碗,奇怪地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回头看着自家小姐,呆呆地坐在桌前,若有所思地抚触着自己的唇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影儿耸了耸肩。
算了,主子们的想法,她一个做丫鬟的是不可能懂的了。还是赶紧把小姐的身子给补好吧。
夜凉如水。
难得今晚放了晴,月牙儿悬在了天边,照得一片雪地白茫茫。
浅浅披着狐裘,坐在走道亭台上,望着天空失神。
就快过年了呀。
身边传来了沙沙的脚步声,她猛地惊醒,回头去看,却看见自己心中所想的人双手正捧着一件焦糖色长袍,朝她走来。
她的脸就是一红。
那轻轻一吻之后,她见到这个人,似乎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这一吻,跟那天惩戒似的吻又不同,那样令人心折……
他站在她跟前,把手里的长袍递了出去。
浅浅一阵惊喜:“它没有丢?”
还以为自己被人掳走了,那东西也失落了呢,还难过了一阵,怕自己准备的新年礼物送不出去。
他淡淡一笑:“不过,义父也已经知道这东西了。”
浅浅耸拉下脸:“那惊喜就没有了。”她仔细摩挲着衣服上的纹理,“他有没有说哪里不满意?需要改动的?”
元笙只道:“他哭得很厉害,险些厥过去了。”
浅浅咬了咬下唇:“原来……爹真的那么担心我……”
“所以,肯说实话了吗?”元笙站在她身前道,“为什么要替那个绑匪遮掩?”
浅浅猛一抬头:“啊?你……”
“要不你以为呢?”元笙的气不打一处来,“你以为你当时手上的绳索是怎么断的?你自己解开的?”
“原来是你……”浅浅还以为是666的功劳呢。她吐了吐舌头,“其实,我……”
“我从那两人从银号里出来,就一直跟着了。”元笙摇头道,“本来看见你和慕容豫舒的时候,我已经准备出手救你们了,可是你后来又不知道弄了些什么神神道道的东西,还让人家把你们给送了回来。义父问到的时候,我也只能帮你遮掩了过去。现在没有其他人在,你倒是告诉我,你有什么打算?”
浅浅摊手:“其实,那两个人是流离失所的桑农布商。现在洋布泛滥,跟叶家只售洋布退掉织布是密不可分的。他们只种桑田,被退货之后,连租金都还不起,铤而走险也是实属无奈。我个人对你们只售洋布这样的做法保留意见。”
元笙挑眉,她继续道:“你别看,现在洋布来得便宜,不过是想挤占市场罢了,大好的大洋全部进了洋人的口袋。等你依赖洋布了,这好啦,他们再来提高价钱。你不跟他买吧,咱们这些传统布商都倒闭了,哪来的布供货?跟他买吧,什么都要受人家要挟……国家要发展,不仅得国内人买账,还得打到国外去。可看看,现在是怎么了?”
元笙忍不住眨眨眼睛:“你,你这是在评点国事?”
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你不知道,国民政府是禁谈国事的吗?”
“心虚才怕人说!”浅浅气鼓鼓的,“我们传统的布业,尤其这苏绣,可是一笔大财富!我就不信,晃不了那些外国人的眼睛!”
她像机关枪一样噼里啪啦地直冒字儿:“只要以杭州城为中心,两家最大布业扶植民族织布这一行,我就不信,这些人会没有活路!我之所以留他们,就是因为这些人可都是我们国家织布行业的一份子!如果把他们逼上梁山,去投靠军阀,那谁来种桑,谁来养蚕,谁来织布?”
元笙却问了一句看似风牛马不相及的话:“所以,这才是你做这件长袍的真正目的?”
浅浅低头看着手中那件长袍,点了点头:“倚靠洋行终归不是长久之计。早晚有一天,人家不仅用洋布敲开我们国门,还会用枪炮!”
元笙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你有时候说话挺让我惊讶的。这些都是你那位娘亲教你的吗?”
浅浅拿过针线,开始娴熟地盘着如意扣——她的大学毕业设计,就是策划主办一场中国风的服装走秀,她和合作伙伴两个人,包括服装设计、走秀、化妆全部都要自己解决。所以盘如意扣这种最入门的手法她是信手拈来,一边盘扣,还能一边跟元笙交谈:
“她去世得早,我一个人在大杂院里东混西混的,你们可没我了解这世间穷苦百姓的心思。日子过得太苦了,随时想反就能反。”
元笙低头看着她麻利的动作,眼角的疑惑更深了。
这个丫头,看似简单,身上却仿佛有一团一团化不开的谜,他应该远离的,可为何注视着她的时候,自己却再也移不开视线了呢?
不多久功夫,浅浅已经把六颗扣子盘完,抖了抖衣服上的线头:“把衣服浆洗一下,就能给我爹送过去了。不管怎么说,元笙,这次也多亏你帮我圆谎,否则我蒙混不过去的。你,你别再提离开这里的事了,这家,还有我爹,都离不开你……”
她故作自在,耳朵根却已经红透,冷不防,他半蹲下了身子,与她平视着,只轻声问道:“那你呢?”
她一惊,手里的衣服险些落地,只能慌乱地逃离着他的眼神。
“你总是那么怕我。”他苦笑了一声,“行了,我知道了。”
他猛地站起了身,浅浅再度抬头的时候,就只能看见一串离开的雪地的足印。
苦涩,萦绕在浅浅心头久久不去。
她不由问666:“我到底应该怎么做呢?”
666磕着瓜子,鼓着腮帮子不想理会她。
“对任务对象产生感情,是极其愚蠢的事情!这句话我不想再说第二遍了!”
浅浅苦笑:“可不是嘛……再让我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