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浅拿起毛笔的时候,手都在抖。
说实话,她的工笔画是很不错的,当时在设计学院里还一直有获奖记录,至于国画,只能算是勉强能见人。
但是国画要用狼豪,没人拘泥于握笔姿势,她抓得跟拿筷子似的,也没人管。更何况,这些业余爱好是她在孤儿院的泥地上学会的。
现在,让她在一张宣纸上写繁体字,她就跟百爪挠心似的。
而偏偏,站在书桌前的她脚脖子抖着,她的“先生”——徐元笙却拿了一本账本,在软塌上坐了下来,准备一边工作一边鞭笞她的“学习”。
他错眼一抬,顿时惊住了。
她五根手指都握着毛笔,艰难地在宣纸上,照着他的笔画,正临摹着。
对,就是临摹!
她一笔一划在描呢!
这样拿毛笔的姿势,让人一看就得笑话了。
元笙立马起身,走到她的身后去。
她手一抖,那笔顺就给描歪了。
她求救地看向了他,眼神里有些楚楚可怜的倔强:“我不会用毛笔呀,你给我一支铅笔或者钢笔用用嘛。”
元笙的心狠狠荡了一下,才从身后环住她:“我们是中国人。”
他温热的手握住她冰凉的柔荑,教她如何握笔:“不管洋人的东西有多好,还是不该忘却自己国家的东西。去到哪里,我们都是中国人。这是流淌在血液里的中国的东西。”
浅浅被他这么一握,心如雷捣,他还靠得那么近,她的后背就能感觉到他胸膛的肌肉偾起。
她有些慌了,忍不住躲闪了一下:“洋人的东西方便,早晚会把国内的东西给取代掉。就如同叶家开的洋行,卖的洋布不是比蚕丝织成的布匹好卖得多吗?现在杭州城内也有不少租界,外国人在城内横行霸道的,巡捕房哪敢吱一声呢?只敢欺负我这种平头小百姓。”
她忍不住嘟起了嘴,想起了自己之前在巡捕房里受的苦楚。
徐元笙的手没有松开。
她的手被紧握着,引领着在白纸上落下墨迹,他平稳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国人早晚会把这些豺狼赶出国门去的。若贪图洋人的东西方便,早晚我们也得变成洋人的东西。老祖宗的教诲还是不能忘却的。”
“你别诳我。”浅浅趁机抽回了手,把宣纸抽了过去,“我学会了,我回头就练这几个字去。你说的话,跟你的做法可不一样,你经营了杭州城里几家最大的洋行,可不是帮着洋人欺负咱们中国人吗?”
“原来你是这般想的?”他侧着脸庞,晨曦的光华照在他光洁的脸庞上。“所以才这样排斥我?”
“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浅浅口干舌燥的,“元笙少爷,古话还说呢,男女有别,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可不恰当。我回自己屋里去练,不耽误你的正事了。”
他伸出手去,她的身子轻巧地从他身边滑过,他仅触碰到她的一片月黄色衣角,以及留在鼻端的一阵香风。
她已经灵巧地宛如一只夜莺,消失在他的跟前。
他忍不住愣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
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滑嫩触感。
他摩挲了一下指尖,才低头苦笑了一声。
她在怕他。无需置疑。可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浅浅一整天都在描着“叶浅浅”那三个字。
影儿来送了几次茶水,都不敢打扰到她。
倒不是她真把徐元笙当一回事,只是执笔签名是最基本的技能,她学得不可谓不用心。
描画了半天,竟然把徐元笙笔迹描画得个七八分。
她摊开了书本,开始按上面的字,笨拙地拿着笔临摹着。
字儿是丑的,表情是扭曲的,然而,一个毛笔初学者,她对自己还是满意的。
临近年底,倒是叶府上下都忙得很,连叶奎也没空来传唤她共进晚饭。只是一个人吃饭,虽然冷清,但是影儿从食盒里拿出的菜肴依旧是不错的。
浅浅大快朵颐了一番,把竖行文言文带上了床榻。
果然乃催眠圣品,看了几行,就眼睛直打架。
仿佛才刚睡着,门就被啄响了。
浅浅朦胧间听见影儿应门的声音:“元笙少爷,怎么这般早?”
“让浅浅小姐起来罢。”
“可是少爷,小姐……”
“你跟她说,若不起来,我就要进去了。”
这话让浅浅所有瞌睡虫都飞了。
她咕噜一下从床上爬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套着衣服。
“影儿,影儿……”她的长衫把她的脖子给困住了,“快点来……”
“哎呀,小姐可起来了。”影儿抿嘴一笑,“昨天可叫得费劲,今天自个倒起来了?”
浅浅从帘幔里看过去,艾玛,天还没亮呢!
她心里有火:“这外面大半夜的谁来叫门呢?”
“是元笙少爷。”影儿给浅浅取来另外一套衣服,熟练地帮她穿上。
梅花扣,厚实棉衣和棉裤,利落扎上马尾,浅浅反而觉得自在的多。
她一边洗漱一边问道:“这早饭和请安怎么一天比一天早?”
影儿灵巧地眨着眼睛:“这个就不知道了呀。您可快些,别让元笙少爷等太久了。”
浅浅腹诽着。
对对对,你就记着你的元笙少爷不能等,哪里管得了我从暖和的被窝里被人挖起来的苦楚?
待她出门去,才发现天边刚蒙蒙亮,外边洋洋洒洒又下起了雪,她冷得一激灵,就看见了徐元笙正背着双手,背对着她,在屋檐下凝望着外面银装素裹的世界。
“一大早的,元笙少爷真是有雅兴。”浅浅呼了口气,只看见一片白雾茫茫。
“走吧。”他一手撑住石阶,纵身一跃,已经跃到平地上。
雪花迅速落在他的头顶,影儿连忙拿出了伞,替浅浅撑上。
“不必了。”元笙回头,笑了一下,“来吧。”
“来,来干什么?”浅浅有种不祥的预感。
那家伙指着远处一块景观石头:“换双好走的鞋子,看见那石头了吗?跑到那边去,五个来回就好。”
浅浅一口老血险些喷出来。
一大早,这是抓她训练呐?
“要想成为叶家的家主,弱不禁风的可不行。”元笙脱去了外衣,“你别怕,我跟你一道跑。”
他身边的叶甲也抢着道:“主子,我来吧。您昨晚阖眼没一会,这两天都累坏了。”
“无妨。”元笙淡淡地道。
“不不不。”浅浅连忙道:“让叶甲陪我跑。你去睡多一会,我一点都不介意。”
元笙看了她一眼。
他头顶上的进度条居然往前移动了一丢丢!
浅浅不敢再看了,她认了命,卯足了劲往那石头的地儿跑,一路专心得很,连看他一眼都像浪费了时间似的。
大早上的,这么冷,就该在被窝里窝着,再喝上一碗热腾腾的稀粥!而不是在雪地里卖命地跑着!
她额头沁出的香汗点点,都化成了白气,她喘得跟个破风箱似的,旁边一道月白色的身影不慌不忙地跟了上来,和她并肩跑着。
看看人家,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哪像她,样子累得跟狗似的!
浅浅心里不平衡了,她咬紧了牙关,用尽了全身力气,跑快了一丢丢,却没料到,那人就跟跗骨之俎一样,紧挨着她,又跑得跟她肩并肩。她还能感觉到那人在她身边平稳的呼吸。
浅浅几乎是想闭着眼睛啥都不看的。
任务没完成,这个原主命中的冤家又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和她命运纠缠着。
她的眼皮直跳。
难道最终还是避免不了被断头被轮X的命运?
不,她绝不!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际,旁边那人的声音却飘进了她的耳朵里。
“你在躲我。”
这是一句陈诉句,不是疑问句。
浅浅没好气地:“我惹不起您。我怕您,成不成?您饶了我?你老一根手指头,就能把我碾死,我惹不起,我躲成么?”
身边的人呼吸一滞,然后清幽几分的声音传来:“我并没有害你之心……”
“别……”浅浅往旁边挪了几分,“我乖乖跑步,我跟叶甲一起跑,成不成?我绝对不敢偷懒的……”
她这副身子骨在床上躺了几天,这么一挪,右脚的关节一扭,钻心的疼痛袭来,她受不住疼,哎呦一声,摔在了雪地里,把手都给磕破了。
天一冷,疼痛特别难忍。
星星点点的血迹落在雪白的地面上,仿佛一朵朵红梅。
浅浅正疼着,身边那人已经快速地弯下身子来:“弄伤了哪里?”
远处正守卫着的叶甲看见了这一幕,连忙也赶了过去,就看见浅浅把手背在了身后,正抵触着徐元笙的触碰。
他一头雾水,忙道:“主子,这是怎么了?”
徐元笙没有应她,只是忍住心头邪火,轻声问道:“浅浅小姐,你让我看看,摔伤了哪里?”
“没事。”浅浅忍住疼痛道:“我还能跑……”
“我看看。”徐元笙再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了,他挽起浅浅的裤脚,就看见她的脚踝处已经肿了起来,他微微一碰,她疼得倒抽了口气。
“不能再跑了。是我求成太急了。”他自我检讨着,伸手要去抱她,“我带您去房里,这郁结必须揉散,否则会越发严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