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浅被二姨太从巡捕房里领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天黑了。
因为是当众坠楼,所以巡捕房的人借机大做文章,把浅浅和元笙这两个关系人带走,问了一遍又一遍。
元笙坐在角落里什么都不说,浅浅却是想说什么,什么都不知道。
人她还没见着,对方就死了,她能知道个毛线!
巡捕房的人,无非是要点赏钱。
所以二姨太把钱一交,浅浅就被放了出来。
而至于元笙,浅浅也不知道他是否出来了,去了哪里。
一连两天,在叶府里再也没有元笙的消息。
浅浅四处找着他的下落,他却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找不到他的任何消息了。
浅浅忍不住问着666:“这样我的任务是失败了还是成功了?”
“那得看你死的时候是怎样的才能决定咯。”
666这么不负责任的回答当然让浅浅一阵痛骂。
但是,她更担心的却是元笙的安全。
寻了几天,却连他的半点消息都没有。
这几天里,从成衣店里可以看到,逃离杭州城的有钱人越来越多了。
就连二姨太他们也在劝叶奎离开。
“不走。”他很是固执,“杭州是我叶家的根,我一定要跟杭州城共存亡。”
浅浅也不想走。
“元笙会回来的。”她淡淡地道,“我在这里等他。”
破城的那天。来得是那么的快。
城外炮火连天。
但是杭州城的人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城门就被攻开了。
日本人打进来的那一天,出门去的几个年轻仆人没有回来,屁滚尿流回来的,是已经年近60很是忠心的老管家。
他的衣服破了好几条口子,脸上糊满了黑灰,险些要认不出来了。
“把门给关紧了,快!”府里剩下的仆人已经不多了,除了几个忠心的年轻人,就只剩下几个贴身丫鬟,还有叶家几口人。
“把这东西顶上去,快点!”他指挥着,半天才颤巍巍地爬下楼梯,跪在了叶奎跟前:“老爷呀,华夏国亡了呀。”
叶奎坐在轮椅上,脸色铁青。
这两天炮火声不断,杭州城里相信没有人能够安眠。
他扶起了老管家,后者已经擦拭着泪道:“日本鬼子已经长驱直入杭州城了。在城门口,可抓了好多人呀。我们几个出去,我是老头子,被人打了一顿就算了,可是几个年轻人,都被抓了去,说是什么革命党,全部绑了跪在城门口,列成一大排的……”
叶奎唇瓣颤抖着:“可恶,明明不是有革命党和军队吗?怎么说破城就破城了呀!”
“别提了。”老管家气得直磨牙,“我虽然老了,眼睛没有太花。革命党的人我没看见,但是林少帅我看见了,还有那个慕容家的人,那个慕容二少爷,都跟鬼子一道城门口站着呢。他们哪里有抗日呀?跟鬼子笑嘻嘻的,可是把杭州城老百姓都给卖了呢!”
浅浅握紧了拳头,她回头对叶奎道:“爹,不能再耗下去了。慕容家一向跟我们不对盘,之前我不是交代了让老管家带人挖了个防空洞吗?您和几个姨娘进去躲一躲!”
叶奎淡然道:“我已经一把老骨头了。现在元笙不在,我就是这家里唯一的男丁。他们上门来,难道让你们妇孺老人去应对吗?听我说的,家里囤了些济粮,大家一块来把这些东西都搬到防空洞里去。浅浅,你跟二姨娘他们还有丫鬟们躲里面。年轻人们,都把能找到的武器找出来,我们一起保护住叶家。只要叶家能熬过这一个难关,我就把财产拿出来,给大家平分了!”
老管家饱含热泪,回头看着那几个年轻人:“要记得,遇事千万要护住大小姐!明白吗?”
几个年轻人跃跃欲试着,叶奎让老管家回自己房里,拿出了几把珍藏的驳壳枪。
“我情愿把这一整个大宅子都烧了,也不要让它落鬼子的手里!”叶奎喉间发出了怒吼,“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我老头子就算是赚了!”
浅浅的心剧痛了起来:“爹……”
叶奎抬起手,轻抚着女儿的发丝:“丫头,对不住了,爹没让你过几天好日子,就……”
浅浅拼命摇头,泪如雨下,叶奎凄然一笑:“姨娘们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浅浅点头。
她带着女眷们来到了厨房。
时间估计不多了。她们做了一顿简单的吃食,让大家都吃饱了,然后卸下姨太太们满头的珠翠,用锅底灰把一张张俏脸都给弄成了小花猫。
她端起了一把驳壳枪,把几个姨太太引到了刚刚造出来的防空洞里。
防空洞和外面的大宅子仅有一扇厚实的精铸铁门,但是位置隐秘,又在地下,很难被察觉到。
这个位置也是浅浅早就挑好的了。
因为时间太短,洞内无法挖通与其他房间沟通的密道,只能暂时在地下挖出了一个排气孔。
但是比起外面,空气还是混沌的。
浅浅把门关好,才安置了几个姨娘和丫头。
“浅浅呀。”二姨太犹豫地道,“这鬼子进城,就一定来我们叶家吗?现在躲起来是不是太早了?再说了,给他们钱就是了,不一定为难我们的……”
“二姨娘。”浅浅淡淡地道,“鬼子的手段恐怕你还没见过。等他们料理完城里的壮丁,就要大肆搜刮钱财了。我们叶家是首当其冲的。而且,慕容家和我们有仇,林衍欢又是在我们手里吃了亏,哪怕鬼子没有整我们的心,那两人会饶了我们吗?”
二姨太这才恐惧了起来:“那老爷留在外面……”
“我们叶家还有洋行,还有布庄。这些都要爹的手令才可以的。他们不会……”浅浅被影儿戳了一下,她一回头,就看见丫头拿出了一个布包,战战兢兢地道:
“小姐,这是老爷让我给您的,都放我这好几天了。说进了防空洞,就交给您。”
浅浅马上接了过来,内心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
布包里的东西很沉,浅浅一打开,就看见了里面的手令和印章,洋行和布庄的契约,还有田地的地契。
在这个时候,银票已经不值钱了,叶奎把叶家家业的所有一切,都默默地交到了浅浅的手里。
她的眼泪一下滑落了下来。
叶奎大半辈子都在外面闯荡,他早已预料到会有今天的一切。他想留住叶家的根,所以才让他们躲进防空洞里,自己守在了外边。
在布包的最底下,还有几张船票和签证。
现在的出国签证已经一证难求,叶奎费尽心思地给办妥了,还高价买了几张去香港的船票,时间正是两天后。
浅浅把东西收了起来,咬牙擦干了眼泪。
几个姨太太已经哭成了一团。
“姨娘们,今后,我们就得同舟共济了,放弃二字,谁也不许说了。我们去香港,等鬼子被打退了,我们再回来,重振我们叶家的声威。”
二姨太哭得身子都软了:“可是,老爷,老爷……”
“我也要把爹救出去。”浅浅握紧了自己的拳头,“但是,只要这些东西在,爹就不会出事!你们信我!”
爹呀……
浅浅在心里暗道:就算豁出去这一切,我也不能让你出事啊……
这么多个世界里,即使有过不愉快有过争吵,可你毕竟也是我唯一有血缘的人呀……
日本人却比叶家的人想象的要来得快。
几件沉木家具和门闩,根本拦不住日本兵的枪支和刺刀。
他们冲进来的时候,叶奎正在花厅里喝茶。
茶田早已经荒废,他喝的茶汤也已经不复澄清和芳香,可他依旧一口一口抿着,仿佛在品尝最好的茶汤。
“叶世伯好自在。”慕容豫康莞尔一笑,“少佐,这就是我们杭州城内最有钱的布庄世家,叶奎。”
翻译在日本领头的军将耳边嘀咕了几句,才又翻译了过来:“叶奎。过来给少佐行礼,表示你对大日本帝国的忠诚!”
几个下人围了过来,把叶奎牢牢地护住。
叶奎半天没有动,慕容豫康冷笑了一声:“哦,忘了跟少佐说,叶世伯腿坏了呢。不过没关系,皇军要收治你家的布庄农田,把地契和凭证都交出来吧。以后为皇军做事,包你发大财。”
叶奎这时候才把茶碗放下:“我是华夏国人,不给狗做事。”
几个人都听得脸色一变。
那日本人气得把枪对准了叶奎,叽里咕噜地叫嚷着。
他手下那一队兵横冲直撞地,在各个房间里乱搜乱闯。
刺刀砸碎了上好的花梨木靠椅,那还是祖上传下来的宝贝。管家心疼得快哭了,叶奎却面不改色地看着,仿佛被抢砸的不是他的家一般。
叶家家大业大,不少银票和名贵瓷器、手卷书画被搜了出来,堆在了花厅里,连同金银细软,看得人眼前发亮。
日本兵脸上都露出了贪婪的笑意,然而,慕容豫康在搜出来的东西里翻了翻,却没有发现关键性的东西。
他冷冷哼了一声:“对了,叶世伯,您的宝贝独生女儿呢?美丽可人的浅浅小姐,去了哪里?还有,”他看向了领头的日本人,“他家那位准女婿,也是他的义子,徐元笙,可是一个革命党人哦,专门跟皇军作对的,叶世伯,您可不要包庇他们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