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浅挑的一律都是布庄原先积存的本地织布。在布庄里,这些织布因为价格高昂,早就束之高阁了。现在为了浅浅,专门老掌柜赶了回来,用腰间的大串钥匙颤颤巍巍地开了库房。
元笙指挥着工人把织布搬到了大堂里。
浅浅用高高的梯子垫着脚,往里头正倒着染料。
老掌柜正昂高了脑袋,看着她的操作,一边摇头:“不应该啊,不应该啊……”
元笙心里一跳,连忙过去把浅浅抓了下来:“你别爬太高了。要做什么,让工人帮忙。”
“这个谁都取代不了我。”浅浅手里是一桶桶的染料,她耐心地倒入染缸里混合,“我要让我的布匹颜色是独一无二的。”
布匹被浸没到染缸中,密密盖上了盖子。
元笙看向了老掌柜:“您刚刚说什么不应该?”
“哦,”老掌柜连忙道:“刚刚小姐在找原料的时候,库房里确实都有。只是按照老祖宗传下来的法子,这些能染出啥色来,我,老头子可真不知道了。”
浅浅抿唇一笑:“得啦。老掌柜,我心里有数的。”
掌柜怕她把布染坏了,却不知道,她可是有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能——咳咳,说假话都想吐了——的系统呢!
系统的电脑里可存着染布的最新配方和方法,她已经试过了一次。
只是这想法太超前了,跟老掌柜可说不明白。
这色染上加风干,得几天的时间,浅浅还运了一批丝线过去店铺,就猫在设计室里画起了图纸。
她的东西都是从洋人开的店里买来的。
从绘画铅笔,到纸张,再到案板,都是她熟悉的材料,就是没有现实世界的那么完善。
她燃起油灯,就着光眯起眼睛埋头苦干。
还别说,这灯光豆一般大小,对眼睛可真是损得很。
她越挨越近,冷不防脖颈一紧,她失声叫了一声,回头才看见了元笙。
“眼睛挨纸上了。”元笙摇头表示不赞同。
他看着纸上那样式,分分寸寸都描画得十分仔细,数据都标了出来。很难想象,这是出自一个行外人的手。
“你……你总是让我每一次有新的意外发现。”他感慨了一声,指尖触在那纸上,忽然发现有什么不对了,“这外套的式样……”
“你总算发现了。”浅浅莞尔一笑,“就是你这件衣服的式样。我来不及赶样品,你把外套到时候给我挂橱窗里招揽生意呗?”
元笙心里不是滋味:“我舍不得。这是我一个人的……”
“你要喜欢,”浅浅回头把图样在架子上夹好,又翻开一张新的,正画着新式的旗袍,在考虑要开几分门襟,随口道,“以后你每一件衣服,我都亲手给你做,做一辈子,行吗?”
她的身子忽然被转了过来,她吓了一跳,只能瞪圆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人。
他不由分说地封住了她的唇舌,一下夺去了她的呼吸。
“元……元笙……”她的呼吸困难了起来,被他压制在了设计台上——那还是临时搭建起来的——一门之隔的外面,工人们还在加班加点地赶工着,声响可不小。
“嘘……”他的舌尖仿佛有魔力,一下溜入她的樱唇之间。
她嘤咛了一声,身子已经软了下去:“别,别在这里……”
她眼眶有些湿润,第一次对未来有些茫然和害怕。
若是身子给了他,将来的自己何去何从?
是不是还得重复着原主的命运,被那么多的男人凌辱?
她一惊,慌忙缩开了自己的身子。
元笙也没打算继续,只是安抚地亲吻她的眼角:“没事的,浅浅,我不会在这里要你。”他呢喃道,“年后,我想娶你。只是浅浅,你会不会嫌弃我只是叶家的养子……”
“只要你对我一心一意。”浅浅指尖堵住了他的口,“你是什么身份,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她试探地道,“元笙,你有什么瞒着我的事情吗?”
元笙点了点她的小鼻子:“我能有什么瞒着你的?账本的细数你需要知道吗?”
浅浅勉强地一笑,心已经沉下去了。
因为666在她耳边已经报出了一串数字。
“他的瞳孔在你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比之前扩大了十分之一。下意识地挑眉,是想让你相信他这话的真实性,其实恰巧说明他的心虚。他的心跳在一瞬间高达200,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如果没有机器分析,根本看不出他的异常。跟他斗,宿主大大,你就是坨鸟粪,而且是坨乌鸦粪。”
“你能看出他瞒着我些什么吗?”浅浅不由在心底问道。
“我又不是读心机器。”666撇嘴,“这世上,最难看懂的是人心。你不觉得么?反正是骗你,就算骗你今天没上茅厕,那也是骗你。”
“你说话能不这样粗俗吗?”浅浅想抓狂,“边儿去!”
元笙却没有注意到她表情的变化,反而替她把本子阖上:“不赶在一时。吃完饭,早些去歇息。这后边是你休息的地方,我早让人布置好了。影儿也在这里伺候你。记住,不要回叶府去。”
“那如果林衍欢要找我麻烦呢?”浅浅咬唇。
“那也得经过我。”元笙却是没当一回事,他把外套披在浅浅身上,“我得回去了,你可不能把眼睛熬红了。听见了吗?”
“听见了。”她乖巧地点头,影儿已经端了晚饭来给她吃。“你不一起吃晚饭?”
“毕竟林少帅到叶府上去了,怎么说,我都得做个陪。”元笙冷冷勾起了唇角,“只是看他风光几天吧。我先回去了,影儿……”
“元笙少爷,你已经叮嘱了很多遍啦。”影儿都忍不住了,“我记得了。小姐爱吃什么就做什么。晚上备好武器,谁敢动小姐就跟他拼命。控制小姐工作的时间,如果小姐熬夜工作,我就得提着脑袋去见您。我都记得了咯。”
元笙忍不住莞尔,门外的叶甲推开了门进来:“主子,老爷已经挂了几个电话过来问了……”
“行。我马上回去了。”元笙戴上了帽子,想伸手捏捏那小丫头的脸,却又碍于这么多双眼睛,只能从头到脚依依不舍地把她看了一遭,才终于转身出去。
外面又下起了雪,浅浅眼巴巴地看着,他钻入了车子里,摆手叫她回屋,还站在店前恋恋不舍。
“好了。小姐,再看下去,该成望夫石了。”影儿嘻嘻笑了一声,“你们两位呀,看得我脸红。”
“你这小丫头!”浅浅作势要去挠她,小丫头哧溜一声钻进了里间,“小姐,快来吃饭了,天冷,饭菜该凉啦……”
雪花飞舞。
这是1937年的初春。
看似歌舞升平的杭州,一场风暴正在酝酿之中……
正月初十,法租界的“浅浅成衣铺”开张了。
在杭州城里,做西服洋装的,大多都是洋人开的布行,没有洋人的想法,要做个西服挺直的版型可还算是不容易的事。
但是这浅浅成衣铺一开张,可就把这法租界里其他行走过的、住附近的人都给惊动了。
其一嘛,这店地理位置特好,就在杭州城最繁华的一条大街上拐弯处,来往的富贵人士可不少,对面街就是法国人开的太平饭店。
其二,这掌柜的居然是个女人!而且是一个中国女人!
在这时代,女人虽然已经摆脱了裹小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命运,甚至有不少年轻女孩已经在学堂读书了,但当起掌柜,真正意义上抛头露面的,杭州女人这是头一遭。
一大清早的,吉时一到,这醒狮团就跳起了舞龙舞狮舞,锣鼓喧天。
这城里不少富人大户,都送来了道贺的花篮,一溜排了好长,场面不可谓不大。
最近正被捧的话剧名角儿被请了来,给店里开张剪了彩。
好些戏迷也都跟了来,就连报章媒体都派来了记者,用相机啪嚓啪嚓地拍着照片,现场留下了不少光影璀璨。
路过的人都不由得驻足。
那名角身上穿了一袭极精美的刺绣旗袍,贴身的剪裁天衣无缝,绣背上的牡丹居然完全不落俗套,金的边,银的线,艳丽的色彩加上那布料绝无仅有的配色,还有那条披着的白狐狸毛裘披肩,美得如同下凡的仙女。
见多识广的记者在窃窃私语着议论。
这种花式,这种布料的染色,似乎在织物遍地的杭州,他们也是第一次见。
一个记者挠着头:“我家原先也开裁缝店的,可没见过这样的样式。你说,这是旗袍吧,但就跟以前的旗袍不一样。看起来好洋气,可真是好看得紧。”
“你看上面的绣线,瞧出来没有?”另外一个记者更懂行,“这不是普通的图案,是咱们的苏绣!这手法,啧,不简单呢。”
底下的窃窃私语可瞒不了浅浅的耳朵。
她莞尔一笑,忍不住揉了揉略带血丝的眼睛。
没错。她熬夜了。
当然,熬夜对设计师来说,是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