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浅的心里已经是凉丝丝的了，她只是端详着元笙的表情。
他挑高了眉头，与她擦肩而过，来到门边，不慌不忙地把身后的门关上，还道：“风有点大。”
浅浅的手握紧了。
对这种说谎就跟家常便饭一样的人来说，他哪怕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能被相信吧？
浅浅一咬牙，伸手拿过桌上的茶碗，狠狠地往地上一摔。
这种藏着掖着的生活，每天跟打哑谜一样的，她一天都不想再过下去了！
这茶盏摔落的声音响亮，元笙一愣，不由看向她，眼底有些着急：“有没有烫到？伤到没有？”
他伸手来抓她的柔荑，她一下避开了。
“徐元笙。”她的话不是在商量，是在通知，“你可以有两种选择。一种，是今天就跟我说实话。另外一种，从今天开始，我和你就什么关系都不存在！你让我觉得可怕，太可怕了！”
元笙身子一顿。
她眼底的怀疑深深刺痛了他的心脏。
他深吸了口气：“我让你觉得可怕？”
“你不用觉得你必须对我负什么责任。你情我愿的事情，我不是一个拘泥于世俗的人，我现在就可以跟我父亲说，我离开叶家，离得远远的，去南京，哦不，去国外，去香港，都可以。你做你所谓的大事，我做我的富家千金，我们两不相欠，行不行？”
元笙却一个箭步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腕：“浅浅，你知道你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吗？”
“我怎么不知道？”浅浅挣开了他，“我刚刚什么都看见了！你还要在我面前装若无其事！我们本来应该是倾心相许，不该有什么见鬼的秘密的，可是你在做什么？你在策划着什么，我都不知道！太可怕了！”
她转身要走，被他狠狠地揽入了怀中。
“你放开我！”浅浅挣扎着，“好聚好散吧，我不会再追究你什么，你自由了！”
元笙紧抱住她的手在颤抖着，半晌，他才道：“你非要追根到底的干什么呢？有些事情，你若知道了，对你来说，并不是好事情啊！”
她回头，看见他的眼神掠过痛苦，她也叹了口气：“你之于我，总是一个迷雾中的人，我永远都追不上你的脚步，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会被你所牺牲……”
“不！”他几乎是嘶吼出了声，“我不可能牺牲你，牺牲谁，我也不能牺牲你！”他咬紧了牙关，方才狠狠地揉了把脸，“你想知道些什么？我告诉你，一点不落地告诉你，可以吗？”
浅浅指着门外：“你屋里有女人，对吗？还受了伤？”
元笙看向了紧闭的门，吐了口长气，才大步上前，在门上又加了一道锁。
浅浅看着他走到那一片巨大的书架旁边——那个和天花板齐高的书架占据了书房三分之一的位置，上面密密麻麻的，都码着不少书籍，从古至今，甚至还有不少是来自国外的洋人写的书，浅浅从第一次来，就已经为这个书架感慨过了。
但现在，元笙却不是要看书。
他搬来椅子，踩在上面，伸手去够几乎要接近天花板位置的一个青花瓷瓶。
天花板上忽然响起了细微的机关开关声音，还有几缕细微的粉尘掉落了下来。
浅浅下意识地抬头一看，就看见了天花板上洞开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口，一条软梯被元笙扯了下来，晃悠悠地，他攀了上去：“不是想知道吗？走吧。”
浅浅撩起了裙摆，不甘示弱地抓住了软梯，一步步攀了上去。
他这个机关设计得很是巧妙，一般的人都不会是留意到头顶的变化，更何况是这个机关居然要搬椅子才能够到。
洞口很黑，但是元笙点了根蜡烛，烛光微微摇曳着，可以感觉到里面空气的流通。
那洞口很深，却也窄，两个人几乎是爬了一小会儿，才能直起身子来。
浅浅只觉得惊诧莫名。
元笙却已经走了过去，把里面的一盏油灯给点燃了。
“这……”
浅浅环顾着四周。
这地方绝对是个隐秘的藏身所在了。
地面上还散落着一些碎草梗，两张并排的狭窄的床铺已经把空间几乎都占满了。唯一一盏油灯摇曳着，光线不足以照亮整个空间，但也够让浅浅惊讶的了。
她蹲了下去。
草梗上还带着淡淡的味道。
她仔细一闻，能闻到血腥味和尿骚气。她忽然警醒，猛地站了起来：“这，林衍欢就是关在了这里！”
元笙沉默着，浅浅惊诧莫名：“所以，当初你并不积极反对让他征用许家，就是，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他居然，是一个革命党？！
她说不出自己心里什么滋味，上前揪住了他的衣襟：“这要让人知道了，可是要丢脑袋的事情！”
不管是现在的政府抑或是军阀、洋人，对革命党都是赶尽杀绝的，元笙竟然在他们眼皮底下把林衍欢给玩了一遭，怪不得全城搜遍了都找不到林衍欢，原来，他就藏在最危险的地方！
是谁说的，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浅浅原先以为是扯蛋，现在可明白了，这些都是利用着人的心理盲区呢！
起码元笙就已经瞒天过海了呀！
她踉跄了一下，咬住了下唇：“你，你为什么好好的日子不过，要做这样危险的事情！”
“好好的日子么……”元笙温柔地握住了她的手，“这样叫好好的日子么？哪怕是赚了再多的钱，在洋人面前，依旧要卑躬屈膝，住再大的宅子，军阀一来，我们都得把自己的财产双手奉上。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到头？你看过报纸吗？你知道现在日本人打到哪里了吗？你知道东三省的人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浅浅的心狠狠抽了一下。
她没有经历过抗战，可现在她的身子就忍不住在颤抖。那段历史，实在太可怕了，她从小到大学的中国历史里都有明确的记载。那血迹斑斑的过去啊……
而她现在，就很有可能会成为这段历史里血迹斑斑的一员！
他把她拥进了怀里：“浅浅，在没有认识你之前，我没有任何羁绊。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你答应我，去南京好吗？我让人护送你去。我得留在杭州，听话……”他吻了吻她的耳鬓，“答应我，不许胡思乱想，等我，等我……”
浅浅咬紧了下唇：“我不去，你在这边会有危险……”
她几乎是从牙关里挤出来的声音：“我在法租界那边的店可以给你打探消息，中转人员，我……”
“不！”元笙几乎是同时大喊了一声，“不可以！”
浅浅看着他几乎发白的脸色，他握紧了她的双肩，是那么地用力：“听我说，这些事情，你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明白吗？！我会送你去南京。去到那边，你可以同样做你的成衣铺。等着我就好。明白吗？”
他的指尖微颤，抚摸着她娟秀的脸庞，心头一阵无力感翻涌了上来。他忍不住低头衔住了她娇嫩的樱唇，双手在她身上摸索着。
两人的气息紊乱着，在一片惊喘的海洋中沉浮……
这几乎是两人接近绝望的一次缠绵。
在这乱世之中，人的命运就如同海面上漂浮的浮萍，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前往何方……
杭州城的局势显然是更加紧张了起来。
本来在东三省打了败仗退回来的林衍欢父子，现在被迫要出动抗日了，一边忙着囤积兵士粮草，一边在焦头烂额，看是否能临阵脱逃。
无可奈何，这签署的协议被国民政府刊登在了全国各大报纸上，一下闹得世人皆知，光是所谓的慰问或者是嘲笑的电话，他们就接了不少。
林衍欢的手指断了之后，勉强算是接回来了。其实也基本丧失了功能，受的惊吓不小，到现在夜里还总发噩梦。更要命的是，落了个不举的毛病，气得老爹不轻。
这一切都是后话了。
元笙催着浅浅去南京已经好几天了，可是浅浅却还是拖着。
历史上的大屠杀太过出名，浅浅想忘也忘不了。真正能太平些的地方，还不如去香港。但是她不想一个人走，她想带着元笙和父亲一起离开。
所以这段时间，她瞒着元笙在和英国领事夫人来往着，就是想打探到香港去的门路。
说来也讽刺，原本明明是自己国家的地方，要去到却必须拿到英国人的签证，才能得到外人的允许。浅浅为了这签证，还专门给那夫人做了几件免费的衣衫，送到府上去，给她好好打扮了一番。
“今天晚上，我们领事馆要和杭州大学堂进行一次联谊，浅浅小姐也来吧？”
浅浅忍不住笑了：“我可不会跳舞呀。”
“没事的。”那夫人挽着她的手，“你这么漂亮，不需要跳舞也能……嗯……”外事夫人是用中文说的，她努力思考了一下，才憋出了一个成语，“也能东施效颦！”
浅浅一口闷血卡在喉咙处，上不来也下不去。
就没有人告诉这位领事太太，这词是不能这样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