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宬到覃氏药堂的时候,已经是酉时一刻。
因为是下半年,天黑得早。
家家户户早早的点起了门廊下的红灯笼,又因为是中秋节,街口巷道上三五成群的小孩子,提着形状各异的花灯嘻笑打闹着。
苏宬很喜欢这样的烟火气,一路走来,脸上始终洋溢着淡淡的笑。
远远的便看到,穿一身青衫外罩一件墨色斗蓬的覃鸿雪站在廊檐下,门头上大红灯笼散发出来的昏黄灯光,洋洋洒洒的落在他身上,夜风缱绻,袍角翻飞,不染纤尘,公子如玉,遗世独立。
苏宬的步子蓦然便慢了下来。
她身后的步崖忍不住便轻声叹道:“潘安是绝世美男子,可惜,我却没见过。不过,想来,应该似小覃太医这般吧!”
覃鸿雪显然也看到了苏宬和步崖两人,当下拔脚大步朝二人走了过来。
“怎么这么晚才到?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步崖抱拳向覃鸿雪见礼,“小覃太医。”
“步先生。”覃鸿雪还了一礼。
苏宬抬脚朝里走,“街上人太多了,马车走到一半便不能走,我是走路过来的。”
身后的覃鸿雪眸底闪过一抹几不可见的疼惜,轻声说道:“累了吧?快进屋喝口水喘喘气。菜都齐了,就等你。”
苏宬摇了摇头,“还好,一路边走边看,到不觉得有多累。”话落,回头朝覃鸿雪看去,“到是师兄和老先生等急了吧?”
“没有。”覃鸿雪伸手替苏宬打起药堂和后院之间用来挡风的门帘,“到不着急,就是你一直不来,担心你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说着话的功夫,俩人已经并肩走到了小院。
听到声音的覃偐从主屋里走了出来,目光慈爱的灯光下相携着朝他走来的苏宬和覃鸿雪,“来了?”
“嗯,来了。”苏宬快走几步,上前扶了覃偐的手,“早知道今天的人那么多,我就早出些门,就不用让您和师兄等上这许多时间了。”
“等一等,有什么要紧的?”覃偐笑呵呵的说道:“你肯来和我们一齐过这个节,别说就这几刻钟的时间,就是等上几个时辰,我和你师兄也愿意。”
苏宬的本意,其实是想接了覃偐和覃鸿雪去花儿胡同过节的。
只是,她有孝在身,总不能大过节的让覃偐和覃鸿雪陪着她一起吃素吧?因此,她便只是让步崖送了些东西过来,没提一起过节的事。不想,覃偐却使了覃鸿雪专程去了一趟花儿胡同,让她来和他们一起过节。
“知道您和师兄疼我,可这大过节的让您和师兄陪我一起吃素,我实在是于心不安。”苏宬一脸愧疚的说道。
覃偐佯装板了脸,不高兴的说道:“说这样见外的话,这是不把我和你师兄当自己人?”
苏宬端起桌上的已经微微有些泛凉的茶盏,“是元娘不懂事,说错话了,元娘以茶代酒敬您老一杯,您老大人大量,别和我计较。”
覃偐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摸着颌下的山羊须,一副有容乃大的样子,说道:“这还差不多,原谅你了。”
苏宬浅啜了口手里的茶将茶盏放下,发现没看到广白的身影,不由抬头朝覃鸿雪看去,“师兄,广白呢?”
“你之前没来,我让他去迎迎你,可能是在路上耽搁了吧。”覃鸿雪说道。
苏宬正想说,要不要让步崖去找找,不想外面却突然响起一串嘻嘻哈哈的笑声。紧接着,便看到广丹,秦桑,广白三人结伴走了进来。秦桑手里拿着个冰糖葫芦,广丹裹着袖子去擦她嘴角染上的糖渍,广白目光含笑的走在一边。
“小姐。”秦桑笑眯眯的站在那,看着朝她看来的苏宬,将手里另一串完好的糖葫芦举了举,问道:“您要不要吃?给您留的。”
苏宬摇头,问道:“你们俩不是说不来吗?”
盛京城中有望月楼和玩月桥这两处专供人赏月的地儿,广丹之前说要陪着秦桑去玩月桥看玉兔,苏宬便没带他们出来,不想,她这才一出门,俩人却自个儿跟来了。
“素素姐说,今晚望月楼和玩月桥人肯定多,我们俩去,指不定就让哪个拍花子给拐走了。”广丹对苏宬说道:“秦桑说那还是来陪师父和师祖、您一起过节好了。”
“小姐,您等会去望月楼吗?”秦桑突然问道。
苏宬才要摇头,覃鸿雪突然在一旁插话说道:“去吧,人多不想赏月的话,可以去拜兔儿爷。”
中秋节拜兔儿爷也是一种流传下来的习俗。
所谓的兔儿爷是一种人形兔头的泥塑玩具。有环形大眼,三角眉,面色粉白,染着粉红色脸蛋,童稚中夹着一股英气,走纯萌路线的。也有身披金盔金甲、大红战袍,大的背插一把伞盖,小的背插两面护背旗,手上拿刀或是别式武器的。
当然也有反应市井百态生活型的,挑担的、磨刀的、闲坐的。兔儿奶奶也有,就是那种做妇女打扮,穿红戴绿,跟兔儿爷配对成双。最厉害的,要数一种呱嗒嘴的兔儿爷,上唇是活动的,中间系着线,一拽嘴就动,嘴内是空的。有的是两臂上有提线,线一牵,手臂上下移动,像是捣药的样子。
覃鸿雪这一说,苏宬还没有表态,广丹先就喊了起来,“苏姐姐,去吧,去吧,你还没玩过兔儿爷吧?你见了,肯定会喜欢的。”
就连素来沉稳老练的广白都目光明亮的看向苏宬。秦桑虽然没说话,可脸上却是写满祈求。
苏宬其实并不想去,她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但,她却不愿意因为自己的拒绝,而一下子扫了这么多人的兴。
“那就去看一看吧。”苏宬说道。
几乎是她话声一落,三人便欢呼雀跃起来。
苏宬回头朝覃偐看去,“老先生,您也和我们一起去吧。”
覃偐摆手,“我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人年纪大了,最怕吵,你们年纪轻的人去玩就行了,我留下来看家。”
苏宬没有多劝。
她知道,覃偐的身体并不似看起来那样好。东华门外的那一次遇袭,虽然有覃鸿雪帮着精心调养,可却因为伤的是要害。老人家变得很畏寒,精神也大不如前,有时候坐着坐着就会静悄悄的睡过去。
菜是苏宬让陈伯从食鲜斋订来的素斋,虽然都是素的,可因为大师傅的手艺确实不错,到也让众人都吃了个尽兴。
喝了盏茶解了解腻,又分吃了月饼,将精神不济的覃偐安置好后,一行人便朝望月楼走去。
望月楼建在距皇宫不远的万寿山上,共有七层,四面无墙,全是窗户。房顶为歇山卷棚式,四角高高翘起,与周围高耸平直的马头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很是轻盈秀美。
据说站在第七层,可以俯瞰半个盛京城的美景!
苏宬一行人走至山脚时,耳边突然就响起天崩地裂的“砰砰”声,与此同时,头顶突然就像是九天仙女倾倒了花篮一般,无数朵绚烂的烟花瞬间齐齐绽放,照亮了整个夜空。
“放烟花了,是皇宫的方向,听说今年皇上要与民同乐,会亲临摘月楼……”
苏宬步子一顿,抬头朝不远处的皇宫看去。
夜色阑珊,虽有满天灿烂的烟花以及如银盘似的一轮圆月,可目光所及,远处的皇宫却仍旧只能看见一个模糊庞大的虚影,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便会吞噬了这天地。
万寿山上人如潮水般涌了下来,所有人都朝着皇宫摘星楼的方向跑去。
覃鸿雪侧身,挡住拥挤的人流,轻声问苏宬,“你要不要也去摘星楼看看?”
“皇上比兔儿爷好看吗?”苏宬问道。
覃鸿雪微微一怔,末了,轻声一笑,说道:“好像没有。”
“那我还是去看兔儿爷吧。”苏宬说道。
覃鸿雪点头,“好。”
话落,似是不经意的牵起了苏宬的手,“人太多,我牵着你走,省得走散。”
苏宬默了默,放弃了挣脱他手的念头。安静的跟在他身后,由着覃鸿雪牵着她,一步一步朝山上走去。
人群里的秦桑看着两人交叠的手,眉头不自觉的拧了拧。
“怎么了?”广丹不解的问道:“你怎么看起来,好像不高兴?”
秦桑朝苏宬的背影抬了抬下巴,轻声说道:“我是觉得小姐这样不好。”
“为什么?”广丹越发的不解的了,“你不喜欢苏姐姐和师父好吗?”
“当然不是。”秦桑轻声说道:“可是,小姐她收了王爷的簪子啊!如果小姐喜欢的是公子,又为什么要收王爷的簪子?既然收了王爷的簪子,怎么又可以和公子这样?”
广丹挠了挠头,看了看隐在人流里的苏宬,又看了看一脸纠结的秦桑,末了,重重一跺脚,说道:“管它呢,这是师父和王爷的事,我们瞎操什么心啊!”
秦桑白了广丹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真是个没心没肺的。”
广丹嘻嘻一笑,递了个油纸包着的猪耳朵到秦桑手里,“谁说的,我可有心有肺了。喏,这是你喜欢吃的猪耳朵。”
秦桑瞪了他一眼,接过油纸包,一边吃着一边朝走在前面的苏宬和覃鸿雪追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