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忙碌碌间,转眼便到了中秋节。
这天的盛京城处处洋溢着节日的气氛,人流如织的天街上,步崖将马车靠边停下,回头对马车里的苏宬说道:“大小姐,前面人实在太多了,马车过不去。”
苏宬撩起车帘,探了头出来张望。
宽约三丈的天街,原本就是并排走两驾马车都不成问题,却因为节日的缘故,沿街的商铺愣是将货品摆到了铺子外,再加上那些临时来摆摊的小商小贩……于是乎,现在连一辆马车都过不去。
临近的一家卖点心铺子,因为客人实在太多,小二照看不过来,又怕有人顺手牵羊,干脆就站在了柜台上,对着一波一波往里挤的客人,扯了嗓子喊,“不要挤,不要挤,货源充足,保证大家都能买到!”
虽说苏宬早有心理准备,可是真正面对这人山人海时感觉却又是不一样的。
叹了口气,她对步崖说道:“这里离药堂已经没多少路了,我自己过去吧。你等人少了点,再来药堂接我。”
“还是我陪您过去吧。”步崖看了眼密密麻麻的人群,不无担心的说道:“人太多了,你一个人不安全。”
苏宬想了想,同意了步崖的意见。
步崖将马拴在一棵碗口粗的石榴树上,给了那家人一锭碎银,请他代为看顾一下。这才回头朝苏宬走去,护着她走入人海。
苏宬虽然穿得素,但有眼力的一眼便看出,她那身素裳却是几十两银子一匹的雨花锦。
要知道寻常的一家三口,一年的嚼用也才仅仅是一两银子。而她一件衣裳就用了人家几十年的嚼用,这样打眼的装扮,不过须臾便落入了几拨人的眼里。
步崖不动声色的将四周的异动看在眼里,对边走边看的苏宬,小声提醒道:“大小姐,有几伙人正向我们这边靠拢,等会不管发生什么事,您都一定要紧跟着我。”
苏宬手里正抓着个泥捏的瓷娃娃把玩,听到步崖的话,将手上的瓷娃娃还给热情兜售的摊主,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对步崖说道:“有把握吗?”
“护您周全,自是没有问题。只是,这里人太多,拳脚无眼,只怕要伤及无辜。”步崖拧眉说道。
苏宬想了想,轻声说道:“无妨,左右不过是多出些诊费,只要不出人命就行。”
有了她这句话,步崖自是再无顾忌。
是故,当第一拨人朝苏宬靠拢,当中一人,邪笑着伸手去挑苏宬的下颌,一句“小娘子”才刚说了个“小”字出口,步崖二话不说一拳朝他面门砸了过去。
“噗”一声。
那人捂着脸两眼一翻,头朝后重重栽倒下去。只到他倒地后,塌了的鼻梁骨处才开始慢慢的朝外流出血水。
“啊!”
一瞬的停滞后,人群如惊兽般四散奔逃。
步崖揉了揉因为控制力道而不能尽兴的手腕,漆黑如寒星的眸子,噙着嗜血的幽芒,朝那拨人一一看过了去,“是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
没有人出声。
能穿得起几十两银子一匹雨花锦的苏宬,在他们的眼里固然是头肥羊,可有步崖这样凶悍的护卫跟在身侧,就得好好掂量一下,自己有没有那么大的嘴,吞得下这头肥羊!
“误会,误会。”这拨人里,一个长相猥琐的男子走上前,对步崖抱拳连连说着好话,“是我们大哥认错人了,多有冒犯,请这位壮士大人大量。”
苏宬挑了挑嘴角,目不斜视的朝前方走去。
步崖不慌不忙的走在她身后,始终保持着一步的距离。
“二哥,怕什么,大家一起上,就不信撩不倒他!”
身后响起一道不服气的声音。
“是啊,二哥。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他?有道是双拳难抵四手,好汉也怕人多!干他娘的!”
“就是,二哥。那小娘子一身的衣裳就值几十两银子,绑了她,光这一票就够兄弟们好几年的吃喝了。”
附和声四起。
苏宬却似浑然未觉,仍旧边走边看,有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还会停下来的仔细的把玩一番,有看中的就掏钱买,没看中的则继续往前走。
穿一身玄色直裰的步崖,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的跟在后面,偶尔见苏宬有买下的东西,他才会上前接过收好,然后又在不经意间拉开一步的距离。
猥琐男抬手狠狠的拍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小混混,指着步崖的背影压低声音说道:“知道他是谁吗?”
众人齐齐摇头。
猥琐男缩了缩脖子,声音又压了几分,“半年前,就是他在醉仙楼和云阳伯一言不和,撂倒了云阳伯府十几个护卫不说,还把云阳伯喊来的帮手金吾卫、羽林卫、腾骧卫的指挥使打得落花流水。”
“撂倒他?你们是觉得自己比云阳伯府的护卫能打,还是比三卫指挥使能打?”
随着猥琐男的话声落下,周遭再没人有异议。
开玩笑,这么能打的人,他们脑子被门夹了才敢老虎嘴下拔须,太岁头上动土。
“那,那个小娘子和他是什么关系?”
“不知道。看那小娘子的衣着和气势,也不是寻常人家的出身。走吧,赶紧把大哥抬起看大夫,这盛京城会正骨的大夫可不多。”
吵吵嚷嚷中,一群人作鸟兽散。
人海中的,苏宬笑盈盈的看向步崖,“想不到,你还有这样辉煌的历史。”
步崖云淡风轻的脸上生起一抹僵硬之色。
苏宬蓦然便想起当日步崖的那句“别人可能还会认错,可福成长公主的驸马现任云阳伯却是不会认错的”这话。
想来,便是因为醉仙楼之故吧?
说起来,她还挺好奇,当天在醉仙楼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使得步崖大打出手的。
“当日……”
“当日我身上银两用尽,便在醉仙楼外叫卖祖上留下的一口宝刀。云阳伯身边的一个护卫欲仗势强买,被我拒绝,然后就打起来了。”步崖说道。
他说得轻松简单,但苏宬却知道,事实并不是如此。
但已经过去的事,且随着福成长公主和云阳伯的和离,云阳伯府已经遭了宏祯所厌,他们如今自顾尚且不及,哪里还能抽出时间来寻步崖的晦气。
“你之前说你很缺银子。”苏宬看向步崖,目光含笑的问道:“还缺吗?”
步崖摇头,“暂时不缺了。”
也就是说,以后也许还会缺。
苏宬似笑非笑的看向步崖,“五万两银子,在这寸土寸金的盛京城东城可以置一座三进三出的宅子了。你却说只是暂时不缺银子!”
步崖微微变了脸色,目光复杂的看向苏宬。
苏宬却是深深的看了眼步崖后,什么都没说,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步崖暗暗的吁了口气。
他不想欺骗苏宬,可是,他却又不能据实以告,最好的结果,自然是苏宬什么都不问。
可能是因为步崖的彪悍,也很有可能是猥琐男的那番话,总之,之前不怀好意的另几拨人,都悄然的散开在了人群里。
只是,步崖和苏宬都没想到的是,街市的这一幕从头到尾,包括猬琐男的那番话,都被另一人的看在眼里听在耳里。
詹景华摆了摆手,示意阿奈退下。
他则含笑朝脸色灰败身上再无昔日英姿儒雅云阳伯赵槿看去,提起酒壶,将赵槿面前空了的酒盏满上,抬了抬手,“伯爷请。”
赵槿拧着眉头,端起桌上的酒盏仰头便一口饮尽。不等詹景华续酒,他抬手便去拿酒壶,只是,手才提起,却被另一只手给按住了。
赵槿抬头,目光痛苦的喊了一声,“候爷。”
“伯爷心情郁闷烦燥,喝几杯酒解解闷没事,可若是借酒浇愁,却是不对了。”说着,抬手将一边解腻的极品乌龙茶递了过去。
“一夜夫妻百日恩,十几年的夫妻,她怎么能说断就断?我都说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她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云锦?就连云锦的弟弟,她都要一查到底……”赵槿拍着桌子,嘶声吼道:“我百年之后,有什么脸去见云锦?颉哥儿是我赵氏的子孙,她凭什么让他改姓燕,从此就不认我这个爹!”
“伯爷,冷静,冷静。”詹景华拍了拍赵槿的肩,“说到底,都是送那副图的人,用心险恶。你仔细想想,当日你去落叶寺时,可是遇上过什么熟人?”
赵槿摇头,醉意朦胧的眼里一片茫然之色,“没有,一路上我们都避着人,专捡偏僻的地方走。只有……”
詹景华蓦然抬头朝赵槿看去,追问道:“只有什么?”
“只有在半山腰的时候,遇上一对偷偷私会的小情人。”
詹景华再次问道:“你可认得他们?”
赵槿摇头,“当时,那俩人,一人背对着我,一人则被挡住了,我,我根本就看不清他们的长相。”
詹景华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
这世上有多少看似不经意的巧合,背后就有多少匪夷所思的努力!
怎么就会巧?
赵槿难得的带云锦去一趟落叶寺,偏就遇上了一对私会的小情侣?遇上了也就遇上了,偏偏这两人还一个人的脸都没看到?而最后,送到长公主提穿奸情的画,偏偏就是当日的赏菊图?
“伯爷与其在这里喝酒消愁,还不如去查查当日那两个小情侣是什么来历。”
赵槿猛的抬头看向詹景华,“候爷的意思是……”
詹景华倒了杯酒递给赵槿,淡淡笑道:“我什么意思不重要,你都已经这样难过了,又怎么能让害你的人暗自得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