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宝琉璃马车缓缓的在盛京城三丈宽的天街上行走,正是一天中最为热闹的时候,沿街的铺子尽数打开,南来北往的行商富贾,衣着鲜丽呼奴喝婢的公子哥,打扮鲜妍左顾右盼的大姑娘小媳妇……一片繁华之景。
燕行身姿慵懒的半躺在便是再坐下几人也不觉拥挤的马车里,漆黑深邃的瞳仁漫无目的落在眼前的繁华之景上,脑海里想的却是适才与苏宬之间的那段对话。
“不打算回成国公府了吗?”
“回自是要回的,只是怎么回什么时候回,还得请王爷示下。”
没来由的,燕行唇角绽起抹轻浅的弧度,笑意使得他一对比寒星还要清冷明亮的眸子越发的璀璨夺目。
她早就把主意打到他身上了吧?
这样的认知非但没有让燕行不悦,反而让他心生欢喜。至于这淡淡的如槐花香一般的欢喜因何而来,他却并没有深思。
“王爷,到正华门了。”
马车外落羽的声音响起,燕行敛下心底繁杂的思绪,就着落羽打起的帘子弯身出了马车。
“咦,这不是璟王爷吗?”
一声热络的招呼声蓦然在耳边响起,紧接着便是一串沉重的步子声。
燕行下意识的抬头朝来人看去,等看清来人是谁,目光不由自主的沉了沉,然脸上却绽起抹适时的笑,说道:“久违了,邵指挥使。”
邵巍,邵皇贵妃的长兄,正三品的京卫指挥使。
要说,宏祯帝也是个趣人,皇宫的戍卫交给了国舅詹景华,皇城的戍卫则交给了邵皇贵妃的长弟邵巍。
谁也说不清楚,他这是任人唯亲还是用兵之道。不过,相比詹皇后和邵皇贵妃的水火不容,这两人却是偶尔还能坐下来喝喝酒,谈谈兵法。
不多时,邵巍便走到了燕行跟前,三步之外,步子一顿,先揖了一礼,“邵巍见过王爷。”
燕行摆手示意邵巍不必多礼,看了眼宫禁森严的大殿方向,问道:“朝会还没散,指挥使怎的先出来了?”
邵巍与燕行年岁相差无几,面貌清俊,身长玉立,一身重紫官服更是衬得他气度雍容,听了燕行的问话,抱拳答道:“回王爷,京郊长岭县令递了奏折,说是近来境内有一股悍匪作乱,怀疑与前朝赵氏余孽有关。皇上让下臣前往查看。”
又是前朝赵氏余孽!
之前香河县闹出的事才刚了结,怎的长岭县又……燕行眉目微拧,“即是公务在身,指挥使尽管前去,本王恰也有事奏请皇上。”
邵巍当即与燕行作别,让到一侧,“王爷先请。”
燕行点了点头,提步便走。
邵巍亦没有多做停留,燕行离开,他也紧跟着大步离去。
“长岭县,是怎么回事?”燕行步子未停的问道。
落后他半步的落羽,沉声回道:“回王爷,并不是什么前朝余孽,是从东胜卫流窜过来的几个达怛人。”
燕行步子一顿,“长岭县令是干什么用的?几个达怛人都处理不了,还要奏请朝廷派人前去镇压?”
落羽不语,他也很想知道长岭县令是怎么了?
夏国军事上实行的是卫所制,上到京师,下至郡县,遍设卫所建制,外统于都司,内统于五军都督府。
因是京郊,长岭县境内有一支一千一百二十人为千户所,别说是几个达怛人,就是几十个达怛人也不在话下。可就是这样,长岭县令却上了奏请朝廷派人巢匪的奏折。
落羽想到的,燕行自然也想到了,正因为想到了才这般气愤。
“都是些尸位素餐的废物!”
狠狠的啐了一声,燕行拔脚进了正华门。
朝会未散,燕行去了距紫宸殿不远的崇政殿,崇政殿是宏祯帝日常用来处理朝务接见大臣的地方。
燕行才刚在大殿里坐下,管秀亲自捧了大红描海棠花的托盘来奉茶。
“王爷,这是今岁新上贡的龙井,您偿偿。”
燕行窝了一肚子的火,这个时候,他更愿意吃一碗冰镇绿豆汤,不过这只是想法罢了。他伸手接了管秀奉上的茶,揭开茶盖,一阵清香迎而来,茶汤清澈碧绿让人见之生喜。
“好茶。”燕行说道。
管秀赔了笑脸,说道:“说是生长在绝壁峭崖边的一株百年老茶树,统共也就得了那么几斤,太后娘娘那里送了一斤去,皇后娘娘那里一斤,皇贵妃娘娘那里半斤,皇上自己也就留了这么一小口。”
燕行闻言,不由失笑,抬头看着面白如瓷眉目清朗的管秀,撇去这厮那不为外人道的恶趣味,他和肥胖如猪的杨园,燕行还是比较愿意对上这张让人赏心悦目的脸。
“即是皇兄也不多,你却私自拿了给本王喝,回头皇兄责怪下来,到是本王的不是了。”燕行说道。
“王爷这话说的,这宫里头,谁不知道皇上和王爷兄友弟恭,皇上就是自己不喝,也得仅着王爷不是。”管秀说道。
这马屁拍得……燕行失笑摇头,就着茶盏浅啜了一口。茶水入嘴甘甜清柔,整个喉韵饱满极佳到位,果然是难得一见佳品!
将茶盏放到一边,眼见宏祯帝下朝还有些时间,燕行记起今天是覃鸿雪进宫给邵皇贵妃请脉的日子。
“小覃太医还在宫里吗?”
管秀眼底的笑意微微一滞,但很快便被他掩饰下去,脸上的笔容不减不说越发谄媚了几分,“还在的,皇贵妃那边好似这几天吃的极少,皇上不放心,一早就叮嘱小覃太医请脉时仔细些。”
他的这个皇兄啊……
燕行在心里长长的叹了声气,默了默,问道:“皇后娘娘近来可好?”
管秀阴柔的眼底,一瞬闪过抹几不可见的幽芒,微微弯了腰,说道:“皇后娘娘也好的,太医隔三天便请一回平安脉。”
燕行默了一默,稍倾,抬头看了眼西北角的沙漏,算着离朝会散还有大半个时辰,当即起身,“时辰尚旱,本王先去给太后请个安,再来见皇兄。”
“是,奴婢送王爷。”
燕行摆了摆手,“不必了,这皇宫我比你还熟悉,错不了路。”
管秀微垂着的脸上笑容顿时一僵,他连忙低下头,无声的跟在燕行身后,直至燕行出了崇政殿好远,他才慢慢的抬起头,白皙的额头上已然是豆大的汗珠一片。
璟王,心思好细密,好不简单的璟王!
仁寿宫。
周太后霜居多年,为后时便是个心性淡泊沉稳的,便是当年梅贵妃步步紧逼生死关头,她也不曾露出半分慌张,闲时不是泼墨挥毫便是莳花种树。现如今,以太后之尊,日子自是越发的随心。
燕行到的时候,周太后正与安太妃站在仁寿宫的临溪亭里,指着亭下北侧的一处空旷地,说是秋天快到了,得开始在那里搭个菊台。
旁人不敢上前打断周太后,商素作为周太后的心腹宫女却是没这个禁忌的。她轻声上前,对谈兴正浓的周太后轻声,说道:“太后娘娘,璟王来了。”
“行儿来了?”周太后一怔之后,当即看向身侧的面若圆月的安太妃,说道:“他有好些日子没进宫了吧?”
安太妃笑呵呵的答道:“妹妹到是记得,王爷好似前几日还来看过太后娘娘。”
“人老了,这记性就不好了。”周太后呵呵笑着,扶了商素的手往亭子外走,不忘回头招呼安太后,“这孩子自打搬出皇宫,若非请安,便是有事才进宫。今儿不是请安的日子,估摸着是有什么事,你也一起听听吧。”
安太妃应了一声,当即跟上,扶了周太后的另一只手,和商素两人一左一右的将周太后扶下了临溪亭。
恰巧燕行赶到,连忙上前一步接过安太妃的位置,“我来吧,太妃您自个小心着脚下。”
安太妃笑着让到一边。
碧华、碧月见了,紧跟着上前,一左一右搀扶着安太妃,一行人往仁奉宫的正殿走去。
周太后笑眯眯的看着这个不是亲生,但却如同亲生的小儿子,问道:“今儿不是初一,十五的,怎么来了?”
“找皇兄谈点事,见时辰尚早,便先来给您请个安。”燕行说道。
周太后闻言,详作不悦的道:“合着哀家这是沾了你皇兄的光?”
燕行一瞬无言以对。
走在后面的安太妃适时的出口,“真是越老越不讲理了,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了。”末了,又对燕行说道:“王爷,你回头就跟你皇兄请旨,接了你母后出宫,天天大眼瞪小眼,让她看个够。”
“哀家才不去,偌大的王府,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周太后一脸嫌弃的说道。
燕行无奈的皱了皱鼻子。
为什么每次见面,说着说着,就能说到他的亲事上?
这话,安太妃便不好接了。
谁不知道,璟王的亲事,就是太后娘娘心头上的一根刺,谁碰谁倒霉!果不其然,念头才起,周太后的话也跟着响起。
“你这过完年都二十二了,还要多久才让哀家抱上孙子啊?”
“母后……”
“哀家不管,明年,最迟明年年底,哀家一定要看到你成亲,后年让哀家抱上孙子!”
燕行“……”
他能说,他已经请过安了,现在可以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