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大殿,依次坐下。
太后转头吩咐商素,“去把前几日内务府送上的龙井泡上一杯,给王爷偿偿。”
商素应声退下。
燕行抢在周太后开口前,说道:“母后可还记得成国公苏煜?”
周太后微微含笑的脸上,神色一僵,下意识的便抬头朝下首的安太妃看去。
蒋老夫人最后一次进宫为的什么事,周太后知道,相信燕行也知道,却在这个时候,突然提起已逝的成国公苏煜!这里面有什么用意,人老成精的周太后和安太妃岂会不知。
一个目光,俩人便心照不宣。
安太妃摆了摆手,对身后立着的碧月和碧华说道:“你们下去吧。”
“是,太妃。”
碧月,碧华低眉垂眼的退了下去。
周太后则对仁寿宫的大太监郑虎使了个眼色,有些年纪头发已经花白,腰身也不是那么笔挺的郑虎默然无声的走了下去,亲自守在了殿门口。
周太后这才接了商素奉的上茶,看向燕行,“说吧,苏煜怎么了?”
“苏煜的女儿苏宬,不知道母后有没有印像。”
“怎么会没印像?”周太后含笑看了安太妃一眼,“不是差点成了太妃的侄孙媳妇吗?”
安太妃适时的接过话题。
“这都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娘娘还拿出来说。”话声一顿,状似不解的看向燕行,“不是说,那丫头替蒋老夫人祈福的时候,出意外没了吗?”
燕行笑了笑,“她没死。”
“没死?!”
周太后和安太妃齐齐变了脸色。
燕行点头,再次确认道:“是的,没死,而且很凑巧,救她的是儿臣。”
周太后和安太妃齐齐失声问道:“这事怎么说?”
燕行将当日的情形大致的讲了讲,只是略去了,当时他是和四喜楼的海棠泛舟乌溪河上,而是说他闲来无事前去夜观天像,遇上了落水的苏宬,顺便救下了她。
“那她人呢?”安太妃带着迫切的看向燕行,“那孩子现在在哪?”
燕行默了一默,缓缓摇头。
他在这深宫长大,比谁都明白这看似守卫森严的皇宫,根本就没有什么密秘可言。虽然郑虎守在了外面,虽然大殿里就他们几个人,可是这也保证不了,一旦他说出苏宬的藏身地,很快便会有人将这密秘送到苏春手里。
“儿臣救下她之后,她便走了,现在她在哪里,儿臣也不知道。”燕行说道。
“走了?!”安太妃怔了怔,情不自禁的问道:“怎么就让她走了呢?”
话一出口,感觉这话问得不对,才想描补一下,燕行却已经接了话,说道:“当时儿臣以为她是回成国公府,谁知道……”
谁知道苏宬非但没有回成国公府,成国公府却对外宣称她已经死了。
安太妃是真心喜欢苏宬,本来像苏宬这种无父无母的孤女,即便出身高门,也不可能嫁入宁平候这样的清贵之家。
大殿里一瞬静了下来。
“不回去也好。”安太妃沉沉叹了口气,不无嘲讽的说道:“流落在外,好歹还能活命,真要回到成国公府,谁知道又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周太后显然也是赞成安太妃这番话的。
顿了顿。
周太后看向安太妃,“入府给蒋老夫人诊脉的太医怎么说?”
安太妃叹了口气,“中风之症,想好是不大可能的了,好生将养着再活个几年也不是不可以。”
“真的是中风之症?”
安太妃欲言又止的看向周太后。
她这表情引起了周太后的不悦,当即沉了脸,说道:“哀家跟前还有你不敢说不能说的话?”
“不是不敢说也不是不能说。”安太妃苦笑,“成国公府一夕巨变,阿萝好端端的一个人突然就卧床不起,元娘有家不回。这桩桩件件,哪一样不直指苏春?”
“太医说阿萝是气急攻心中风之症,太后您信吗?我反正是不信的,可是不信又能怎么样?苏春已经承了爵,我就是想替阿萝讨个公道,可一则没有实证,二则事涉前朝政事,我不能仗着皇上仁厚便让他为难是不是?”顿了顿,却是不无凄良的问了一声,“可是,阿萝怎么办?元娘怎么办?”
安太妃问得无力,周太后听得怅然。
一个是垂垂老矣的妇人,一个是弱不禁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这两人,一个卧床不起,一个不知所踪,苏煜若是泉下有知,情何以堪?
许是物伤同类,周太后想到了当年自己的艰难,想到关健时候若不是老鹤庆候仗义相助,她和皇上哪有今天?
“行儿,你再暗暗的打听打听,若是找到了那孩子,把她悄悄的领进宫来,哀家替她做主。”周太后说道。
燕行暗喜,脸上却是不动声色,轻声应道:“是,儿臣记下了。”
安太妃突然就起身,对着周太后跪了下去。
“臣妾替阿萝谢太后恩典。”
周太后弯了身子,亲手将安太妃扶了起来,“你这是干什么?哀家知道你和蒋玉萝要好,她虽不是哀家的手帕交,可她的男人,她的儿子是我大燕的功臣,哀家不为她,为的是为我燕氏出生入死的将士!”
“太后英明。”安太妃泣声说道。
周太后拍了拍卖安太妃的手,所有的语言在这一刻都显得太过苍白和空洞。
燕行眼见气氛沉重,正想着找点什么趣事说说,分散分散周太后的心情时,却在这时,外面郑虎的声音响起。
“娘娘,皇上过来了。”
大殿里的三人,一惊之后,面面相觑,大家的眼里都有一个疑问。
皇上这个时候怎么过来了?
莫不是前朝出事了?
念头才起,燕行便坐不住了,他当即站了起来,快步迎了出去。
只是,不待燕行走出大殿,宏祯帝已经带着侍候的宫人浩浩荡荡的走了过来。
“臣弟见过皇上。”燕行抢前几步,揖手行礼。
宏祯帝眉眼间与燕行有着几分的相似,燕家的男人长相都不错,周太后年轻时又是出了名的美人,是故,年过不惑的宏祯帝容貌上看起来竟是比燕行还要出色几分。
宏祯帝随意的摆了摆手,免了燕行的礼,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见过母后了?”
燕行跟了上前,“见过了。”
宏祯帝却突然步子一顿,冲燕行挤了挤眉眼,压低声音问道:“这回,母后跟你说的是哪家大人府上的女儿?”
燕行一怔之后不由便脸生窘迫之态,看在宏祯帝眼里,不由得便一阵轻笑,拍了燕行的肩,说道:“不小了,朕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当爹了。”
“你俩兄弟背着哀家,躲在外面说什么悄悄话呢?”大殿里响起周太后详装生气的声音。
宏祯帝当即携了燕行的手往里走,及至走到里面,安太妃早已先行上前,才要给宏祯帝行礼,不想宏祯帝已经先安太妃,开口说道:“太妃也在。”
安太妃起身,回道:“头前陪着太后娘娘在逛园子,恰巧遇上王爷来给太后请安,就一起来坐坐。”
宏祯帝点头,转而看向坐在上首的周太后,“听商素说,您这几天饭又用得少了,可是御膳房的东西不合您的口味,可要换个厨子?”
周太后摆手,“不过是苦夏,哪里就到了要换厨子的地步,还是说,换个厨子就不苦夏了?”
宏祯帝笑了笑,说道:“那到不是,儿臣就是想着换个厨子,吃个新鲜,说不得这苦夏的症状会轻上一些。”
安太妃是知道这母子俩的官司的。
太后恨宏祯帝好了伤疤忘了痛,忘记从前母子俩在梅贵妃手里吃过的苦头了,好不容易有了今天,怎么却重走了先帝的老路?甚至变本加厉,连皇贵妃都弄出来。却不知道,宏祯帝小心翼翼多年,现在能当家作主了,自然便有些随心所欲起来。
说起来,皇上虽然专宠邵皇贵妃,可他对皇后詹氏并不似先帝当年那般无情,对太子燕霆更是慈父心肠。
男人嘛,哪个不是喜欢年轻貌美的?
能做到皇上这般,喜欢虽然喜欢,却不因为这份喜欢而没了原则,就行了。
“这是皇上的孝心,要不,就换个试试?”安太妃在一旁劝说道。
周太后才要开口,一侧的燕行接了安太妃的话说道:“听宫人说,皇后娘娘这些日子也吃得甚少,许真是这厨子的饭吃久了,吃腻了,不若就换个吧,不行再换回来就是。”
宏祯帝给了燕行一个“好兄弟”的目光。
周太后别的不管,詹宜的事情却是上心的,当下,便说道:“那便试试吧。”
宏祯帝暗暗的吁了口长气,昨儿夜里邵氏提出要换御膳房的厨子,他就一个头两个大,后宫是太后和詹皇后主事,他要是说邵氏想换个厨子。太后不骂他色令至昏才怪!还好有个小皇弟替他打掩护!
目的达成,宏祯帝生怕被周太后留下来说些“雨露均沾”的话,当即转头看向燕行,问道:“对了,皇弟找朕,可是有事?”
燕行点了点头,“皇兄不来,臣弟正打算去崇政殿找您。”
“即是如此,那去崇政殿吧。”话落,转而对周太后说道:“儿臣稍后再来给母后请安。”
周太后摆手,“哀家里来不来没事,皇上有空,还是多去看看皇后吧。”
宏祯帝满口应下,与燕行辞别周太后、安太妃,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