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花码头。
苏宬到的时候,看热闹的人围了个里三圈外三圈,她费了好一番力才挤过了人群。只是,到前面才发现,现场早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官兵隔绝开来。
“往后退,往后退!”
不时的有官兵一边高声喝斥着一边敲打手里的佩刀,威吓着不断往里挤看热闹的人群。
苏宬夹在人流里,不时的踮了脚往里看。
泡得发白的郭兴和海棠像死鱼一样,被摆放在地上。四喜楼的老鸨被龟公扶着,脸如死灰的站在一旁,目光不时惊惧的看向神色肃穆如罩寒冰的燕行,和他身侧同样脸色难看至极的刑部尚书钱珍。
苏宬找了一圈,惊奇的发现,现场并没看到郭兴的家人,只看到了个管事模样的男子,霜打了的茄子一样,站在郭兴的尸体边。
不过苏宬觉得如果换成她是郭兴的家人,她肯定也不会留在现场。
这脸丢的……
“王爷。”
覃鸿雪摘了身上的罩衫,抬步便要朝燕行走去,却在起身的刹那,对上站在人群前面的苏宬,一怔之后便要上前,不想,苏宬却遥遥的对他摇了摇头。
与此同时,燕行和钱珍在听到覃鸿雪的声音后,齐齐朝他走了过来。
钱珍心思都在死去的郭兴身上,没注意到覃鸿雪的异样,到是燕行将他和苏宬之间的互动尽数看在眼里。目光轻瞥,便见苏宬的目光直直落在已经被白布盖着的尸体上。
这功夫,覃鸿雪已经上前,对二人行礼,“王爷,郭大人和海棠姑娘确系溺水而亡。”
钱珍点了点头。
其实早在发现二人遇害时,便有人在码头上找到二人的遗书。
海棠不识字,遗书是郭兴写的,大致的意思就是,他和海棠是真心相爱,但却被世俗不容,又不为老妻理解,万般愁苦无奈之下,只好双双寻死。
“王爷。”钱珍看向脸色铁青的燕行,犹疑的问道:“您看是否可以结案,呈报皇上了?”
燕行目光陡然一冷,像钩子一样,落在钱珍身上,钱珍几乎是下意识的便屏了呼吸,低眉垂眼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凭着一封似是而非的遗书,凭着一个溺水而亡的结果,你就敢说结案呈报皇上。”一字一句,如同一把锋利的刀,直指钱珍,“钱大人,你真是断得一手好案。”
“王爷,”倾刻间,钱珍额头生起一片细密的汗珠,“下官愚钝,还请王爷海涵。”
燕行欲待再说,但对上钱珍颌下一缕白须,那些问诘的话终是悉数吞了回去。
罢了,罢了,说到底这事情始终是自己大意了,他早该防到的,皇粮侵吞案里,暴露的郭兴已是弃子,早有被杀灭口的可能。是他疏忽了,因为老覃遇袭放松了对郭兴的监视,才会让人有机可趁。
燕行摆了摆手,看了眼头顶热辣辣的太阳,心知这样的天气,尸体不能久放。
“让人将尸体转移到刑部的冰窖,没有本王的话,谁也不许进内。”燕行说道。
“是,王爷。”
钱珍长舒了一口气,连连喊了底下的人按燕行吩咐的去做。
覃鸿雪趁这机会对燕行使了个眼色。
燕行眉锋轻挑,冷凛的眼底闪过抹精光,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对落羽说道:“你去问问四喜楼的老鸨,还有郭大人的家眷,他二人此前可有什么异常的表现。”
“是,王爷。”
落羽应声而去。
这边钱珍已经让人将尸体抬了下去,眼见已近正午一行人饭也没吃,个个汗出如浆,有心想说中午他请了,可又怕挨上燕行的一顿训,犹犹豫豫间,耳边突然响起燕行的声音。
“钱大人。”
钱珍连忙弓了身子上前,“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忙了这大半天的,想必诸位又累又饿,这样吧,本王做东,请诸位大人去一品楼喝一杯。”
“不敢让王爷破费,还是由小臣做东……”
燕行摆手,虽然脸色仍旧难看,但却不再是那样咄咄逼人,“钱大人就别跟本王争了,你那点俸禄还要养妻儿家小,本王可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钱珍连忙跟了上前。
却在下一刻,燕行步子一顿,回头对覃鸿雪说道:“小覃太医,也一起吧?”
因着邵皇贵妃之故,覃鸿雪破格入了太医院,成了一名小太医。
风神俊朗天人之姿的覃鸿雪对着燕行便是一揖,“王爷恕罪,家中祖父还在等小臣用饭,小臣便不同去了。”
“即如此,你自便吧。”
话落,以燕行为首的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朝着一品楼的方向行去。
围着看热闹的人群眼见再没什么热闹可看,如洪水般散去。
偌大的流花码头倾刻间变得空可罗雀。
混在人流里的覃鸿雪,才要朝苏宬走去,却在下一刻,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一群大姑娘小媳妇,吆喝着将他围在了中间。
“覃公子,这是我绣的帕子,你喜不喜欢?”
“覃公子,你看我的荷包,我用的是双面绣的针法……”
“覃公子,我要定亲了,我娘说定了亲就再不让我出门了,你可不可以送我样东西,让我做个念想。”
人群里响起少女怨念的声音。
“小蹄子,都要成亲了还念着覃公子,真是没羞没臊。”
“呸,你都有相公了,怎么还跑来缠着覃公子!”
如同置身于五百只鸭子中间的覃鸿雪,瓷白如玉的脸很快便一片涨红,任他左突右冲,就是破不了这包围圈。
人群外的苏宬笑得眼睛都看不见,看了好一会儿热闹后,就在苏宬准备上前救覃鸿雪于危难时,不想,一道身影却比她更快的进了人群,转眼间就站在了覃鸿雪身边。
苏旻?
还真是阴魂不散,怎么哪哪都有他!
“覃兄,真巧啊。”
苏旻挤到覃鸿雪跟前,笑眯眯的打了个招呼。
覃鸿雪目光疑惑的看向笑得温文尔雅的苏旻,“兄台是……”
“在下苏旻。”
苏旻?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覃鸿雪便恍过神来。
“见过世子。”
覃鸿雪当下便拱手行礼,却在这时,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力将他往前推了推,一个没站稳,整个人往前扑去,苏旻连忙伸手,两个人抱了个满怀!
“覃公子,覃公子……”
娇软的喊声还在继续。
苏旻眼底飞快的闪过一抹不为人道的笑意,抱着覃鸿雪的手借势紧了紧,却在下一瞬,耳边响起覃鸿雪清冷宛若霜雪的声音。
“世子,得罪了。”
话落,不由分说的便挣开了苏旻的手,而就在他堪堪站稳的刹那,如同疯魔了一般的大姑娘小媳妇们尖叫着再次朝他扑了过来。
苏旻满目嫉恨的看着眼前失控的人群,恨不得天下掉下块巨石,将这些人全都砸成渣子。当然,天上不可能掉巨石,但他世子的威风却是可以摆的。
“让开,让开,再不让开把你们统统都抓起来……”
只是,他的声音很快便淹没在一轮又一轮的尖叫声中。
苏旻眉间生起一抹戾气,当即便要示意正从人群外往里挤的自己的小厮,司晨动粗。不想他还没开口,人群突然响起一阵惊惶失措的惊叫,紧接着,身边一丈内瞬间空可罗雀。
发生什么事了?
苏旻呆呆的看着如避洪水猛兽一般退让开的人群,没等他想明白,脖子里好像被蚊子咬了一口痒痒的,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挠,这一挠,顿时一发不可收拾,感觉骨头缝里都在痒。
“中了药粉的人,自己去药堂取解药吧,记住了,一两银子一包药。”
覃鸿雪淡淡的说了一句,转身便走。
“啊!”
顿时一片哀呼声。
眼见覃鸿雪要走,苏旻顾不得一身的狼狈,抓耳挠腮鹅行鸭步的追上覃鸿雪,急促的说道:“覃兄,你身上有解药没,快给我一些。”
“哎呀,世子,你怎么也中毒了?”覃鸿雪一脸的惊愕之然,就好像他真的是现在才知道一样,完美近似天人的脸上满满的都是自责之色,“真对不住,世子,我身上没解药。”
“那怎么办?”
苏旻都快哭了,身上痒得他恨不得把这层皮扒下来。
“去药堂吧。”覃鸿雪说道,末了,还不忘体贴的追加了一句,“我给世子引路。”
话落,果然转身便走。
“世子,你怎么了?”
便在苏旻生不如死时,司晨终于赶了过来,他才要伸手去扶苏旻,耳边却响起覃鸿雪好心的提醒声。
“这毒的药性很是霸道,只要沾染上一点,就会传染开来。”
司晨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白皙的脸上满满的惊惶之色。
人群外,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苏宬,唇角轻勾脸上绽起抹冷冷的笑,转身便要回药堂,却在下一刻,身子一顿,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辆黑漆平头马车上。
马车很普通,和这大街上众多的马车别无两样,但马车旁边站着的人,却是化成灰,她都不会忘记。
苏宓!
她也在这?她来干什么?找燕行吗?却在下一刻,想起燕行他去了一品楼。既然苏宓不是冲着燕行来的,那苏宓她来这的目的是什么?几乎是下意识的,苏宬顺着苏宓的视线看去,这才发现,苏宓的不远处是一家叫五味斋的酱菜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