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马车驶离覃氏药堂足足一条街的距离,苏宓才将那股压了许久再也压制不住的火发了出来,一脚踢翻了马车里的小几,小巧可人的脸几近扭曲。
“简直是欺人太甚,他以为他是谁?不过就是个宫妃的儿子,要不是命好,亲娘死得早……”
解过毒,但脸上仍残留着淡淡红晕的苏旻噗嗤一声轻笑,打断了苏宓的话,“妹妹,他就算是宫妃的儿子,也是龙子凤孙,是你费尽心思想嫁的人。”
苏宓狠狠的瞪了苏旻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少幸灾乐祸,别怪我没提醒你,关于那个覃鸿雪,你还是少招惹的好。”
苏旻顿时便不乐意了,猛的挺直了身子,同样瞪了苏宓,“你什么意思?你自己没本事,搞不定璟王爷,还不许……”
“你给我闭嘴!”苏宓一声厉喝打断苏旻的话。
虽然苏旻是长子,可是因为打小便在智商上被这个妹妹辗压,一直以来在苏宓面前都自觉矮了几分。后来又因为苏宓,苏春才如愿袭爵从一个庶子转身一跃成为当朝国公,他成了世子。苏旻对这个妹妹已经从自卑变成了畏惧!
现在,苏宓的一声厉喝,苏旻当即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苏宓看着眼前这个长得仪表堂堂,但内里却是一败腐肉的兄长,那口好不容易散掉的火再次轰然而起。
盛京城不缺纨绔子弟,但那些二世祖或是家中幼子,又或是父亲雄才伟略,再不济还能仰仗下老祖宗的庇护。可是,自己家呢?父亲是庶出,老姨娘是用了手段才爬上祖父床的,别说宠爱,差点连命都没了,一生为祖父所弃,活得连个体面的管事都不如。
苏旻,你到底是凭什么活得这般肆意张扬的?
“璟王不可能一辈子不娶妻,只要璟王议妃,我就有机会。”苏宓目光冰冷的看着目光闪烁的苏旻,“你呢?你是解得了覃鸿雪的毒,还是抗得住璟王的势?”
苏旻张了张嘴,却在对上苏宓狠厉的如同杀父仇人的目光时,所有的话都说不出口。
末了,只是讷讷的说了一句,“璟王再势大,还能阻止两情相悦吗?”
“哈哈哈……”
苏宓陡然便仰天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还停不下来。
跟在马车外的杏雨担忧的看了眼紧闭的马车。
苏旻却有一种毛悚然的感觉。
简直是太可怕了,他之前两次见过苏宓发出这样的笑声。
一次是,祖母被喂毒,苏宬赶出国公府送去庄子上,苏宓搬进苏宬的关鸠院的晚上。还有一次,就是城外的庄子上,苏宬挣脱那些他找来的乞丐,跳崖而下的时候。
这次……
“妹妹?”苏旻犹疑的喊了一声。
“别叫我妹妹,我没有你这么蠢的哥哥。”苏宓厉声吼道,目光吃人似的盯了脸色一瞬惨白的苏旻,“两情相悦?你是脑子被驴踢了,还是眼和心糊了一层屎?覃鸿雪他就算是断袖,那个人也不会是你,你听明白了没有,记住了没有?”
苏旻嘴唇哆嗦,目光又恨又惧的看着形同疯狂的苏宓。
苏宓却犹觉得不够,火上浇油的说道:“苏旻,你最好记住,父亲不是只有你一个儿子,他能以庶子的身份承爵,别人也能!”
苏旻用一种看怪物一样的目光看着苏宓,“你,你,你怎么能……”
苏宓却是连给他说句完整话的耐心都没有,直接赶了他下车。
“下去,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覃氏药堂。
苏宬料想到了苏宓的不痛快,但并不知道,苏宓的不痛快竟是这样的疯狂彻底。
屋子里,苏宓走后,燕行直接切入了正题。
“真的是溺水而亡?”
覃鸿雪点了点头,“确实是溺水而亡,不过,郭大人死得心甘情愿,海棠姑娘就难说了。”
燕行眉锋轻挑,漆黑如同星子的眸子里,寒光一闪,问道:“怎么说?”
“郭大人的口、鼻腔周围有大量淡红色泡沫痕迹,尸斑呈红色,掌心和指间有青绿色水藻残留物,喉间有大量泥沙,这些都可以证明,郭大人确系溺水而亡。”
“而海棠姑娘,”覃鸿雪顿了顿,方才说道:“郭大人有的症状,海棠姑娘也存在,不过海棠姑娘的后颈和肩胛处有几处青紫色的瘀痕,不过,海棠的喉咙里不见泥沙。”
同是殉情溺水而亡,死亡的症状却各有不同!
苏宬抬目看向燕行。
燕行目光明亮的看向覃鸿雪,“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海棠是死后抛尸?”
“我的建议是找个经验老道的忤作,剖腹验尸。”覃鸿雪说道。
燕行点了点头,当即起身,说道:“我先回宫向皇上复命。”
见燕行要走,苏宬连忙站了起来,“刚才街上有八百里加急的快马跑过,王爷可知道出什么事了吗?”
燕行微微一僵,抬目看向苏宬,“八百里加急?”
苏宬点头。
这下子不仅是燕行,就连覃鸿雪和覃偐的神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很显然,他们也由此联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
良久
覃偐沉沉的叹了口气,“这天下才刚太平。”
是啊,这天下才刚太平,老百姓才刚摆脱流离失所,难道就要再次陷入颠沛流离鹤怨猿啼的生活?
“落羽。”
燕行突然扬声喊了一句。
“王爷。”
外面侍候的落羽匆匆的走了进来。
燕行拧了眉头,沉声问道:“最近边关各处可有急奏进京?”
落羽想了想,才说道:“有。”
他的话声一落,屋子里几人的心齐齐提了起来,而其中犹以苏宬最为忧心。
抢在燕行开口前,他失声问道:“是哪里送来的急奏?”
落羽撩了眼苏宬,见燕行并没有生恼的意思,当下便说道:“是东胜州府伊张牧上的奏折。”
苏宬提在喉咙口的一颗心落回原处,然却在下一刻,想起东胜州于夏国的重要性时,那颗才落下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不同于蓟门关是夏国的国门之称,东胜州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起着将夏国东边的辽东和西边的云州联系起来的作用,倘若东胜有失,夏国将沦陷半壁江山!
便在苏宬忧心忡忡时,耳边响起了燕行追问的声音,“张牧在奏折里说什么?”
“张大人说发现城内有官员私通北狄。”落羽说道。
夏国最大的强敌是达恒,其次便是北狄。
燕行的眉头顿时拧得像条绳子,“什么时候的事?”
“王爷离京城,密奏就送到了御前,只是当时因为出了重河县天降祥瑞之事,这事就被搁置下来了。”落羽说道。
燕行离京去香河,已经是半旬前的事,倘若那个时候张大人的密奏已经送到御前,却因为被别的事耽搁下来,那这半旬的时间会发生什么?
“进宫。”
几乎是话声一落,燕行连告辞都不曾,转身便大步往外走。
燕行走后,屋子里好长时间都维持着他走后的安静。
还是覃偐一声轻咳,打破了这异样的寂静。
“元娘,那个叫苏宓的小姑娘,好像对你起疑了。”
苏宬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嗯,我也感觉到了。”
“那明天的宴席,你就别出席了吧。”一旁的覃鸿雪插话说道。
苏宬疑惑的看向他,“明天的宴席?什么宴席?”
“之前你还没回来的时候,我和苏世子说了,明天中午在一品楼宴请他。”覃鸿雪说道。
这餐饭之前覃偐已经提过好几回,现在总算是能把债了了。
不过……
苏宬看向覃鸿雪,“虽然苏宓对我起了疑心,但不能因为她起疑,我就刻意避开,这样的话,越发证实我心中有鬼了。”
“你的意思是?”覃鸿雪看向苏宬。
“明天中午,我和你一起出席。”苏宬说道。
覃鸿雪想了想,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与其躲来躲去,还不如大大方方的摆在她面前。必竟这天底下,长得相像的人很多。”
苏宬笑了笑。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估计,这会子苏宓已经找人去查询她落崖后的事了。
而事实也没出苏宬所料。
成国公府,苏宓才一进门,便让杏雨喊了底下的管事来。
“当日我让你在乌溪河找那个小贱人的尸体,你是怎么回我的?”
管事战战兢兢的觑了眼一侧站着的杏雨,可杏雨却是连个眼角的余光都不曾给他,心里顿时一阵哆嗦。这位二小姐的手段,他可是比谁都清楚。
“回小姐的话,当日在乌溪河找了一天一夜,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管事说道。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苏宓冷笑一声,目光淬毒一般看着管事,“你当日可不是这样和我说的,你说那那个贱人八成是被水里的鬼给拖走了。”
管事低着头,嘴里面嗫嗫难言,眼角余光朝杏雨看去,希望杏雨能替自己说句好话。
苏宓却突的拔身而起,厉声道:“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不到,你也别回来了。”
“是,小姐。”
管事不敢有二话,应了一声,连忙退了下去。
等管事走了,杏雨先倒了杯茶送到脸色难看的苏宓手里,这才轻声问道:“小姐,怎么突然就想到她了?”
苏宓捧着茶盏,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你不觉得覃鸿雪那个师妹,和那贱人长得很像?”
杏雨愣了愣,失声道:“那个无盐女会是大小姐?”
苏宓摇头,“是不是,我也不能确定。”略一顿,咬牙节齿的说道:“不过,宁可错杀,不能漏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