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覃鸿雪一早就进了宫。
覃偐看了眼穿戴妥当的苏宬,说道:“以后鹤庆候府你就别去了。”
苏宬想了想,点头道:“您也要多加小心,詹宝茹现在就是条疯狗,逮谁咬谁。”
詹皇后手里的舒痕膏给了秀嫔,皇贵妃手里的那盒舒痕膏,她就是往水里扔,也不会给詹宝茹。可以说詹宝茹毁容的结局已定!
这点覃偐到是不担心。
詹宝茹就算是真疯了,她也不可能冲到前院来找他的麻烦,倘若真的让她冲到前院,而且还让他出了事,以詹宝茹以往的光辉事迹,以邵皇贵妃的有心,倒霉的只怕不仅仅是鹤庆候就连詹宜也要受牵连。
覃偐走后,苏宬把小院收拾了一番,眼见天色还早,想了想,她戴了顶帏帽也出了门。
进了九月,虽说早晚已经略有凉意,但白天依旧是骄阳如火。
不过是两条街的路程,苏宬却已经是香汗淋淋,幸运的是她要去的梨香居已经近在咫尺。
梨香居是盛京城一家只接待女客的茶楼,离着还有一段路,便有伊伊呀呀婉转悠扬的唱腔响起,不同于旁的茶楼酒肆的喧嚣热闹,梨香居除了唱戏声,再无其它杂声。
苏宬走进去的时候,大厅一丈多高刻花镂兽、镶珠嵌玉的戏台上,正上演着《卓女当垆》的经典剧目。
《卓女当垆》讲的是前朝有卓王孙者开设酒搂,命精通“箜篌”的女儿卓文君在酒楼弹唱招徕宾客。一天,司马相如在酒楼被卓文君的琴艺所动,以一曲《凤求凰》引得卓文君芳心,乘夜逃出家门,和司马相如一起私奔。
婚后,两人开了一间小酒家,卓文君当垆卖酒,司马相如则系着围裙,夹杂在伙计们中间洗涤杯盘瓦器。后司马相如得皇帝赏识,赐以高官厚爵,终一生只卓文君一人。
一曲唱罢,掌声四起。
有侍女拿着自家夫人小姐的赏赐自不同的雅间走出来,很快,戏台上便响起清脆的谢赏声。
虽是只接待女客,但来听戏的夫人小姐却并不露面,而是坐在二楼的雅间,听得高兴了,赏一赏,谢赏谢的也是雅间房号,并不是人名。
苏宬未作停留,而是径直穿过大厅,进了一间看着普通,但内里却有乾坤的屋子。
屋子里坐着一个三旬出头的妇人,穿一身墨绿色的对襟袄子,手腕上带一只白玉无暇的和田玉镯,正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听见动静,抬头看了眼正取了帏帽的苏宬,末了,却是什么表示也没有,继续打着手里的算盘。
苏宬也不出声,在一侧的红色官帽椅里坐下,抬目看向妇人,目光触及妇人梳得一丝不乱却掺着几缕银白的发髻时,微微一滞。
稍倾。
“哗啦”一声响,妇人将凌乱的算盘一抖,算出的帐目全抖没了,合了手上的帐本,这才抬头看向苏宬。
不等妇人开口,苏宬先开口说道:“苏宓说服了苏春,答应覃偐过府替祖母诊脉。”
妇人一对明珠似的眸子瞬间一亮,薄削的唇角扯起抹冷笑,“这可真是天作孽,犹可活,自做孽,不可活?”
不想,苏宬却是摇了摇头,说道:“事情怕是没那么简单。”
妇人闻言,脸上的笑意微微僵住,目光冷厉的看向苏宬,问道:“你是担心,以覃偐之才,也查出不老夫人中的毒?”
苏宬点头。
“苏春不可能把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收买了,安太妃隔三差五的换个太医,就是想找出指控苏春的证据,可所有的太医得出的结论都是中风。”苏宬目光凝重的看向妇人,“祖母身上的毒,只怕就是老先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妇人闻言,依稀可见昔年美貌的脸上绽起抹狠厉之色,“那就让覃偐咬定了,老夫人是中毒。”
“不行!”苏宬断然拒绝。
“为什么不行?”妇人眉目生恨的看向苏宬,“老夫人被喂毒,是你亲眼目睹……”
“夫人,我们不能为了报自己的仇,把无关的人牵扯进来。”苏宬看着脸如同结冰的妇人,轻声说道:“老先生行事一向谨慎守则,他若是诊出了祖母所中之毒必不会隐瞒,可若是不曾诊出,让他做出违心之事,我们和苏春又有何异?”
苏宬口中的杨夫人,原名孙玉婵,出身梨园世家,及笄后由父亲做主嫁给了亲梅竹马的大师兄杨凤林。十多年前,杨凤林不知何故得罪了当时的谷王燕连成,差点招至杀身之祸,幸被苏煜所救。
孙玉婵并不为苏宬所动。
略一沉吟后,她缓缓开口说道:“大小姐,令尊对先夫有救命之恩,先夫辞世时唯一遗憾的便是没有报令尊大恩。”话落,目光轻抬,话锋陡转,“还请大小姐给我一个日后有脸面见先夫的机会。”
苏宬顿时头痛不已。
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苏宬很清楚孙玉婵的性子,是个恩怨分明快意恩仇的女子。但凡她拿定主意的事,很难更改。
就好比,当日成国公一夕巨变,旁人避之唯恐不及。偏她却是变着法子的找上门,幸好,她遇上的是乔装打探的苏宬,若是遇上的是苏春的人,只怕她和这个梨香居早就灰飞烟灭了。
便在苏宬揣测着要怎样劝服孙玉婵时,却在这时,外面响起敲门声,紧接着便是侍女的回禀声。
“东家,庄大家来了,说要见您。”
孙玉婵一张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瞬间一片青白交替,“不见,让他滚。”
只是,她嘴里的“滚”字话音才落,门却砰的一声,被人自外面打开,不等孙玉婵喝斥,一道慌慌张张的身影闯了进来。
孙玉婵却是猛的朝椅子里的苏宬看去,好在苏宬在门被打开的刹那便重新戴上了帏帽,孙玉婵当即一抬头,对那道进了门便伫立不动的身影,喝斥道:“庄姝,你别欺人太甚!”
庄姝?!
这个名字,苏宬虽不熟悉,但却也不陌生。
必竟盛京城就这么大,庄姝又是混梨园的,一副青衣扮像更是天姿国色叫人雌雄莫辩,成国公府的大小姐未必知道。可鹤庆候府的萧夫人却是耳闻能详!
不过,虽然闻名已久,今日却是头一回见面。
透过薄薄的青纱,苏宬上下打量起这个小有名气的梨园名家来。
身材高挑,皮肤白皙,脸部线条很柔和,唇色绯然,鼻梁高挺,眼睛……似是感觉到苏宬的打量,庄姝原本微微轻垂的眸子缓缓抬起,一瞬间,仿若明珠生晕,整个房间为之一亮。苏宬再想不到,一个人的眸子可以生得这样好看。
黑漆漆宛若两汪黑水银浸在白水银里的眸子,眼波流转间,一种光亮至美的气息迎面而至,眉梢眼角尽是风情,圣洁仿若天山圣池水,娇媚有如阳春三月花。被那样的眸子看着,让人不由自主的屏了呼吸,生怕惊扰了眼前的美好。
不过是一眼,庄姝便收了目光,急切的看向怒形于色的孙玉婵,“师姐,您这回一定要救救我?”不等孙玉婵开口,他一迭声说道:“成国公世子和永定伯世子打起来了,我是趁他们不注意,偷偷跑出来的。师姐,您让我在你这躲几天吧。”
孙玉婵才到嘴边的那个“滚”字,在听到“成国公世子”五个字时,当即咽了回去,略一沉吟,她开口说道:“你先出去,我这里有客人,你的事回头再说。”
庄姝就怕孙玉婵问都不问就将他赶出去,眼下有回转余地,不即忙不迭的说道:“好,好,好,我先出去,师姐您先忙。”
话落,转身匆匆退了下去。
他一走,孙玉婵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将门给关了,关门前不忘吩咐一声,“再让人闯进来,你们统统都给老娘滚蛋。”
吓得外面侍候的侍女连连应喏。
转身见苏宬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孙玉婵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稍倾。
苏宬抬头看向孙玉婵,“听说,你这小师弟戏唱得好,屁股卖得更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孙玉婵清泠泠的眼眸里顿时生起一抹厌恶之色,恨声说道:“不然你以为先夫当年为何会惹上谷王。”
苏宬眉眼一亮。
谷王燕连成,高宗皇帝第十二子,因天生六指,失了争夺皇位的资格,血腥的夺嫡路上,他反而一身无恙,及至先帝殡天,他仍旧活得好好的。两年前,以七十六岁高龄,寿终正寝。坊间有传言谷王,不是寿终正寝,而是被他性虐的娈童所杀,皇室为保颜面,隐瞒了真相。
一念至此,苏宬斟酌着说道:“谷王好龙阳,犹好娈童。十几年前庄大家正是青春年少之时……”
孙玉婵却是无比嫌恶的摆了摆手,对苏宬说道:“不说他,太恶心人了。大小姐,苏旻好男风,你知不知道?”
苏宬笑了笑,抬头看向孙玉婵,“之前不知道,不过现在知道了。”
“杀不了苏春,杀了苏旻这个小崽子也一样。”孙玉婵咬牙切齿的说道:“正好把庄姝这个让人恶心的东西一并清理了。”
苏宬知道孙玉婵是想借刀杀人,不过,彼时不同今日,既然苏春的背后是杨园,那事情便不能那样粗暴直接。
她想了想,对孙玉婵说道:“我有一个想法,您看看可不可行?”
“你说。”
苏宬当即便将她的打算娓娓道了出来,末了,问道:“夫人意下如何。”
“好是好,就是太麻烦了点。”孙玉婵说道。
苏宬却是挑了眉梢,含笑说道:“夫人,这外面可是几十号人靠着您吃饭,再者,梨香园是杨大家的毕生心血,您忍心让它因您之故,毁于一旦?”
孙玉婵冷凝的眉眼顿时柔软了下来。
稍倾,轻声说道:“也罢,就按你说的来,过几日,我亲自去趟扬州。”
“一切有劳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