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邵皇贵妃的死,曾经盛极一时的邵家倾刻间树倒猢狲散。邵巍被撒去正三品的京卫指挥使,满门抄斩。
邵氏三族内,男丁未满十四岁可免一死,但尽数没入奴藉,女子则充入教坊司。
一时间,盛京城内,腥红血雨。
苏宬拢了拢身上的米白灰鼠镶边翻毛斗篷,在耳边响起一阵轻微的步子声后,她转身朝花厅外看去。
朦胧的夜色下,沐箴迈着大步就着小厮手里灯笼散发出的昏黄光晕,匆匆走来。
苏宬迎了出来。
只是,她才出花厅,沐箴便已经到了跟前。
“苏宬见过沐管家。”苏宬屈膝福身一礼。
沐箴脚下步子微错,受了苏宬半个礼,待苏宬站好时,他这才重新打量起眼前的人来。较之几个月前的初见,眼前的小娘子好像又长高了些,只眉眼间的郁色却是有增无减。
抬了抬手,打发了侍候他的小厮,沐箴示意苏宬进去说话。
苏宬侧身让到一旁,待沐箴进去后,她这才转身跟着走了进去。
一进花厅,不待沐箴便开口问道:“出什么事了?怎么没让赤羽回来,反要你亲自走一趟?”
“我打算离开盛京,去蓟门关找王爷。”苏宬说道。
本欲坐下的沐箴听完苏宬的话,整个人一僵,不由自主的抬目朝苏宬看去,问道:“去蓟门关?”
“是的。”
沐箴缓缓的坐到身后的椅子里,见苏宬还站着,抬手指了指,示意苏宬坐下说话。
待苏宬坐下后,沐箴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略作沉吟后,才抬目看向苏宬,问道:“为什么会决定去蓟门关?”不待苏宬开口,他又问道:“是担心王爷的伤势,还是担心鹤庆候会浑水摸鱼,趁势把火烧到你身上?”
苏宬默了一默,轻声说道:“是,也不是。”
沐箴听了,儒雅的眸子里不期然的绽起抹浅浅的笑。
好个大小姐,说话行事果然是滴水不漏。
他看向苏宬,详作不解的问道:“苏小姐,这个是,也不是,老朽要如何理解?是不担心王爷的伤势,还是,担心王爷的伤势?”
苏宬怔怔的看向沐箴,难得向来口齿伶俐的她这会子却是张口结舌,不知道如何应对。而在在对上沐箴促狭中夹着慈爱的目光时,瞬间脸红如烧,心头如同揣了头小鹿,砰砰跳个不停。下一刻,逃避似的瞥开了眸子,脱口而出的说道。
“王爷龙子凤孙,上有燕氏祖先的庇护,下有飞羽等人赤胆忠心护卫,自是遇难呈祥,逢凶化吉。”
沐箴将苏宬手足无措的窘迫看在眼里,心里生起一股莫名的欢喜。
他几乎可以断定,眼前的这位苏小姐心里也是有自家王爷的,不然,以这位苏小姐行事作风,也不会因为一句话,而表现的如此慌然失措。
如此甚好!
这世间,男女情事,最好不过你有情我有意,如此才能成就锦绣良缘。
“是的,王爷他吉人天相,有太妃的在天之灵相护,他一定会平安归来。”沐箴收起打趣的心,看着苏宬,温声说道:“虽然眼下鹤庆候占尽优势,但苏小姐也不必太过惶然,说到底,这天下仍旧姓燕,鹤庆候便是再只手遮天,也越不过皇上和太后。”
沐箴的意思,苏宬明白。
沐箴的意思是,倘若詹景华向她发难,他便会向太后有意无意的透露出燕行对她的看重,那样一来,以太后对燕行的疼爱,不论她和燕行最终是什么样的关系,太后一定会予她庇护。
只是,她却不是这样想的。
詹景华的野心和目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眼下,邵皇贵妃和她身后的邵氏势力已除,后宫再无人可与詹皇后争风。接下来,詹景华必会倾全力肃尽朝中敌对势力,而首当其冲的是谁?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那个人一定是璟王燕行!
这个时候,她必须前往蓟门关,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萧蔚,这个庶出的弟弟,表面上有多傲骄,内心里就有多自卑。明面上与她有多疏离,骨子里对她便有多依赖!
詹宝茹虽然死了,可是谁知道詹景华接下来又会使出什么阴谋诡计?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绝对不能让萧蔚被蒙蔽着上了他的船。
只是,在离开之前,有几件事,她却是必须要落定的。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苏宬看向沐箴,轻声说道:“只是,我想的和你想的有点不一样。非常时期,我宁愿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旁人,也不愿事后徒有懊悔却于事无补。”
沐箴充满睿智的眸子蓦然一紧,下意识的便朝苏宬看了过来。
他自然知道,苏宬这番话并不是不信他,而是苏宬态度鲜明的告诉他,比起受人所庇,她更愿意迎难而上,用自己的双手给自己打开一个局面。
“你打算怎么做?”沐箴看向苏宬问道,不待苏宬回答,他又紧跟着问了一句,“需要我做什么?”
苏宬眼底绽起抹浅浅的笑,说道:“三件事,第一件,请您想办法送一个身手厉害的人到太后身侧;第二件,请您打听下管秀到底是生是死,还有他的干儿子管道的去处;第三件,能不能由您出面,将长公主和忠勇王达成联盟。”
三件事,一件比一件难,一件比一件诡异!
沐箴没有立刻应承苏宬,他也没有问苏宬,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安排。
他只是下意识的转动着手腕上的那串十八颗的普提子手串,沉吟良久后,方重新抬目看向苏宬,“送人到太后身边不难,打听管秀和管道也不难,但是请长公主和忠勇王达成联盟,这件事,却是不易。”
苏宬点头。
第一件,第二件,虽有难度,但却难不到沐箴。
唯有第三件事,将福成长公主和忠勇王绑在一起,达成联盟,形成利益共同体,非但不易,且容易引火烧身。
宏祯帝经过邵皇贵妃这件事,性格已经变得多疑乖戾。而这种多疑乖戾,一旦被有心人所用,便是一把绝世杀器,任谁也无法阻挡争锋。
这个时候,最好的选择便是做人做事都低调,明哲保身,长公主懂,忠勇王也懂。可她却偏偏反其道而行,要让这两人暗中达成联盟,一旦事泄,谁能保证宏祯帝会发什么样的疯?
要知道,宏祯帝根本就是个不按常是出牌的皇帝,谁能想到,他宠邵氏时,可以给她来无古人的皇贵妃封号,厌弃时,可以以帝王之尊亲手将人凌虐至死!
“尽人事听天命吧。”苏宬轻声说道:“真要是老天爷不站在我们这边,也没办法。”
沐箴点了点头,稍倾,看向苏宬,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三天后。”苏宬说道。
沐箴一瞬愕然,“这么急?”
急吗?
苏宬暗忖:如果可以,她更愿意连夜就走,可是没办法,离开之前她还有许多事要安排。
“早点走,早点安心。”苏宬说道。
沐箴点了点头,眼下,盛京城内风起云涌,确实最稳妥的法子,就是远离这片风暴中心。
“我再另外安排几个死士暗中与你同行。”沐箴说道。
苏宬本想说,她有步崖和赤羽在应该无碍了,但想到燕行的受伤,拒绝的话便被她咽了回去。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的,没了命,她拿什么和詹景华斗?
当下,便起身对沐箴福了福,“苏宬在此谢过沐管家。”
沐箴摆手,示意苏宬不必多礼。
王府主院。
寸心看着犹疑不定来回度步的良玉,不解的问道:“良玉姐姐,你在犹豫什么呢?这么好的机会,一旦放手,以后再想有这样的机会,就很难了。”
“我知道。”良玉停下步子,看了看黑沉沉的夜色,又看了看蹙了眉头满脸不赞同的寸心,“你不明白,我只是怕,怕……”
怕什么呢?
怕一旦事败,她从此再无翻身之地。
可,真要放过这样好的机会,她甘心吗?
寸心叹了口气,说道:“那姐姐就安心睡觉吧,一切等王爷回来再说。有太拍替你撑腰,这王府总有你的一席之地。”
不想,良玉却是默了默,温柔秀气的眼底闪过一抹凌厉的寒芒,咬牙道:“你还记得从前成国公府的苏宓吗?”
寸心点头,说道:“记得,怎么了?”
良玉唇角挽起抹若有似无的弧度,轻声说道:“把苏宬三天后离开盛京城的消息让人告诉她。”
“她有什么用啊!”寸心不赞同的说道:“要我说,把这消息递给鹤庆候府才是,以鹤庆候的能耐,弄死她还不是像捏死只蚂蚁那么简单。”
“你不懂。”良玉摇头,目光幽幽的看向一脸懵懂的寸心,说道:“除非我们不打算在王府呆下去,不然,鹤庆候府我们绝对不能招惹。”
“为什么?”寸心问道。
良玉这次却是没有回答她的疑问,而是说道:“别问了,按我说的去做吧。”
虽然满心不忿,但寸心还是点头应道:“好的,我天一亮就去找人。”
苏宬并不知道这一切。
离开璟王府,她原本还打算去趟梨香居,但陪她来王府的赤羽却突然对她说道:“小姐,步崖说长公主府来了人,在府里等你。”
苏宬一惊之后,当即说道:“立刻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