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如薄刃,刮过脸颊,吹得苏宬长发乱舞如蛇。
她却丝毫感觉不到脸上的痛,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能就这样离开!
“冷吗?”耳边突然响起图颜猛可低沉暗哑的嗓音,“冷的话,就靠在我怀里。”
话落,揽着苏宬的手将她往怀里带了带,不想,苏宬却像被针扎了似的往前顶着凛冽刺骨的寒风往前,避开他温暖厚实的怀抱。
图颜猛可脸色一瞬变得很难看,几近粗鲁的一把将苏宬扣进了怀里。
苏宬抬头,目光冰冷厌憎的看着他。
“不要用这样的目光看我。”图颜猛可垂眸迎上苏宬,冷声说道:“这张脸你怕是要看一辈子了,你总是要习惯并且试着去喜欢的。”
一辈子?!
苏宬缓缓的收了目光,唇角翘起抹浅浅的弧度,不知道是嘲讽自己还是讥诮图颜猛可。
原以为自己的话势必会引起苏宬的反感,从而使得她暴怒失态,只是……图颜猛可垂眸朝怀中安静的如同换了个人似的苏宬看去。触目所及只是一个乌鸦鸦的头顶,以及一个饱满白皙的额头。
叹了口气,图颜猛可贴着苏宬的耳朵,柔声说道:“元娘是你的小名吧?”
苏宬不置可否。
“元为初始,旦者天明。你可还有其它的兄弟姐妹?”
“怎么,鹤庆候詹景华没有告诉你,我父母膝下只得我一女。”苏宬说道。
几乎是苏宬的话声才落,图颜猛可整个人僵了僵,身上一瞬散发出来的深冷寒意,竟将这冰天雪地的气候都压了下去。
苏宬眼底浮起幽幽的冷笑。
之前,她不敢说,那是因为她还不想死。可现在……
“詹景华才是皇粮国银贪腐案的幕后主使吧?郭兴不过是他手里的一枚棋子罢了!他拿这笔皇粮国银和你做了个什么交易呢?”苏宬继续问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头顶响起图颜猛可郁闷的声音。
苏宬冷冷一笑,正待继续开口逼问,不想图颜猛可的声音却再度响起。
“你就这么想死?”
她想死吗?
杀身之仇尚未得报,她怎么会想死?又怎么敢死?可,她重活一世的意义,难道仅仅只是为了复仇吗?
“你既然不肯说,那就让我来猜一猜吧。”苏宬微垂了眼睑,自顾自的说道:“太子是中宫所出,中宫皇后和鹤庆候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照理说,中宫的利益,太子的利益就是鹤庆候的利益,可问题却出在皇帝是个薄情寡义的……”
苏宬将自己的猜测结合前世的所知,缓缓的说了出来。
图颜猛可是个很好的听众,既不发表意见,也不会贸贸然的打断。
直至,耳边响起苏宬石破天惊般的一句话。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鹤庆候他打算取而代之,对吗?”
图颜猛可勒着马缰的手蓦然一紧,胯下乌黑如墨的坐骑蓦然一惊,猛的扬起前蹄发出一声嘶鸣。
“王!”
走在前面的少布,还有后面的护卫齐齐发出惊呼。
图颜猛可收回受惊的思绪,双腿夹紧马腹,一手抓紧缰绳,一手轻拍着马背,安抚着胯下的坐骑。一边轻声问着倒在他怀里的苏宬,“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
苏宬虽然有防备,但她防备的是图颜猛可。马匹受惊却不在她的防范之中,是故,这一下子,重重的倒在图颜猛可怀里,他身前的铠甲撞得她一阵头昏眼花不说,本就有伤的内腑也因为这一撞,再度翻搅起来,直至她“哇”一声吐出了一口黑色的郁血。
图颜猛可瞬间变了脸色,抱着苏宬的手顿时一紧,勒得她差点气都喘不过来。
“我没事。”
苏宬挣了挣,想要挣脱图颜猛可几欲令人窒息的怀抱。只可惜,图颜猛可却不肯让她如意。
他霸道的将苏宬往怀里带,贴着她的耳朵说道:“那些话,是谁教你的?燕行吗?”
苏宬抵抗不了他的霸道,只能瞪了深潭似的眸子,冰冰冷冷的看着他,“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蠢货吗?你别忘了,我姓苏,我父亲是成国公苏煜!”
图颜猛可哼了哼,显然并不相信手苏宬的说词。
两人目光对峙着,谁也不肯认输。
直至,少布苍老带着惊喜的声音响起。
“王,我们到了。”
苏宬一瞬回头,抬目朝前方看去。
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到了群山的深处,而此刻,一条深约十几丈,宽却仅容一人通行的深涧霍然出现在眼前。
依旧白雪皑皑,深涧上的栈道也披上了厚厚的积雪,山风吹过,积雪飞扬,洋洋洒洒的向看不到底的涧底落去。
“过了这条栈道,便是北狄……北狄你知道吗?”图颜猛可如情人般在苏宬耳边呢喃着,“你肯定知道的,只是,你怕是不知道,北狄的皇帝和我是表兄弟的关系吧?”
这点,苏宬还真不知道。
北狄不似达坦,虽然它也和夏国为敌,但这敌对却是因为北狄它是个小国,它必须用强悍来武装自己。
苏宬突然就想起几个月前,北狄突袭东胜卫,总兵杜祖衣重伤,副将孟道沅战亡,东胜卫险失守,府伊张牧被暴民重伤而死的事。
这也是直接促成燕和离京的原因。
脑海里似有什么一闪而过,苏宬想也没想的脱口而出问道:“几个月前北狄突然对东胜卫发动突袭,是不是你指使的?”
图颜猛可看着苏宬的眸子里有着赞赏的光芒一闪而逝,他没有回答苏宬的问话,而是纵身下马。待护卫牵好缰绳,又伸手去抱马背上的苏宬。
苏宬如入魔障般的看着他,喃喃失声道:“肯定是你,一定是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待图颜猛可说话,下一刻,她却陡然目光一亮,盯着图颜猛可说道:“我知道了,鹤庆候想要将那批皇粮国银出关外,可是蓟门关被萧蔚掌控,他没有把握能瞒过将这么大一笔银两在不惊动萧蔚的情况下,运出关外。于是他便与你商议,转道北狄,对不对?”
图颜猛可看着苏宬那对熠熠如宝石般的眸子,心里一瞬间五味杂陈。
都说中原女子不但容貌惊人,且个个都生了七窍玲珑心,他原本不以为然,只觉得不过是夸大其词。可,今天他却明白了,那些并不是夸大其词,而是事实如此!
这样见微知著的女人,他若是能将她留在身边,替他出谋划策,他何愁大业不成?
念头才起,图颜猛可看苏宬的目光都变了。
他的变化自然没有逃过苏宬的眼睛,但苏宬却绝对没有想到,这样的变化并不是因为她说中了事实,而是图颜猛可对她起了占有之心!
“东胜卫府伊张牧之前曾向朝庭密奏,有官员私通北狄,这个人是谁?”苏宬目光灼灼的看向图颜猛可,“说是私通北狄,其实,他私通的是你吧?”
雪地里,一张血色尽失的脸,却因窥知了真相,整个脸庞散发着一种迫人的妍彩,那双好似千年寒潭的眸子,眸光璀璨,宛若绝世明珠!
图颜猛可下意识的便伸手去摸,眼底藏着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温柔,“苏布德!你就是我的苏布德!”
苏布德在达怛话里是明珠的意思。
将一个姑娘比喻成明珠,可见这个姑娘在他眼里和心里是多么的重要!
苏宬微微撇开脸,避开图颜猛可的手,咄咄逼人的看着他,问道:“是谁,那个人到底是谁?”
图颜猛可的手落了个空,他却没有生恼,而是手掌一翻,接住了一朵不知道从哪里飘落下来的雪花,他托着那朵雪花,将掌心放到了苏宬跟前,一脸郑重的说道:“元娘,做我的女人吧!我一定会视你如掌上明珠!”
山风呼啸,雪若飞花,洋洋洒洒的飘落下来。
苏宬看着站在跟前小山一般的男人,所有的思绪都停留在“那个人是谁”的问题上,根本就不曾留意到图颜猛可说了什么。
明知这一去,故国再难回。
可她就是固执的想要知道,张牧密折里那个私通北狄的官员是谁。
无视图颜猛可深情专一的目光,苏宬转身,目光自白雪皑皑的群山峻岭间掠过,最终定格在 身前一丈外,那岌岌可危,看了便叫人腿脚发软的栈道上,幽幽的说道:“这一离开怕是再无归期,这里的一切都会成为旧梦一场,你真的不愿意让我将这个梦划上一个完满的句号吗?”
雪花在掌心早已化成一滩水,图颜猛可伸了滩着雪水的手,去牵苏宬的手,带着她往前。
离得越近,耳边来自涧底的风声愈猛。
苏宬跟着图颜猛可的步子,跟着他站定在木板铺就的栈道上。
“到了那边,”图颜猛可指着栈道的另一端,对苏宬说道:“我就告诉你,那个人,他是谁!”
苏宬还想说什么,图颜猛可却已经牵着她的手,往前走去。
密岭之间。
左奕目光犹疑的朝脸若冰雕,满身修罗气息的燕行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