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景华一瞬愣了愣，但对上周太后虽淡然，但却隐含犀利的目光时，他瞬间回神，正想着找个怎样的说词，委婉的拒绝时，耳边却再度响起周太后的声音。
“怎么，候爷不愿意？”
“臣不敢。”詹景华连忙起身。
周太后抬头，目光复杂的看着詹景华，“哀家明白了。”
太后指婚，自是不敢拒绝。
这一句“不敢”道尽多少无法言说的无奈。
周太后复杂的眸子里一瞬掠过无法掩饰的黯然，指了指詹景华身后的椅子，“坐下吧。”
“谢太后。”
詹景华拱手略略行了个礼，这才重新搭了半边屁股坐着。
周太后不是詹宜，詹景华深知，这个看似温和慈爱如同世交长辈般的老人，并不是真的如她惯来所表现出的那样恬澹随性。不过是她心底早将一切都算计的妥妥当当罢了！
当年先帝一死，她便以雷霆手段逼迫梅贵妃殉葬，之后又将年纪尚幼的宸王封地改在穷山恶水的滇南之地，结果宸王到封地仅仅一年便死在当地勐泐族暴乱之中。
这样的周太后，詹景华如何能不忌惮？
周太后却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而是略作沉吟后，轻声说道：“鹤庆候，哀家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肯续娶，那种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话，哀家也就不说了。”
詹景华欲待开口替自己解释，却被周太后抬手制止。
“你听哀家把话说完。”
“是。”
周太后被他这一打断，却没有立时便接着往下说，而是端了茶几上温度适宜的茶盏，浅浅啜了一口，这才接着往下说。
“候府荒唐了这么多年，也够了。”
周太后目光轻抬落在了詹景华身上。
那种仿若洞悉一切的眼神，使得詹景华一瞬间如坐针毡，汗湿夹背，脸上却不敢表露出分毫。
“若是担心皇上……”周太后话声一顿，稍倾几不可见的叹了口气，轻声说道：“你放心，哀家还在，有哀家在的一天，必不会让他忘了老候爷对哀家母子的恩情。”
詹景华猛的抬头看向周太后。
周太后不避不让，淡淡的目光直直对上詹景华锐利几欲嗜血的目光，唇角甚至挽起浅浅的弧度，慈详的眉眼间绽起抹若有似无的笑。
詹景华默了一默，稍倾，压下不由自主暴发的所有戾气，自嘲的笑了笑，轻声说道：“太后圣明，果然这世间便没有能瞒过您的事。”
这便间接承认，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刻意的隐藏伪装了？
虽然早就猜到，但真的听到詹景华亲口承认这一切，周太后心中依旧难免苦涩。可她又能说什么呢？逼迫恩人自毁名声，只求圣心不疑的是她的亲生儿子！
“御史中丞魏挚的女儿，魏芫，候爷可以打听下。”周太后咽下满嘴的苦涩，轻声说道：“这姑娘长相自是不差的，又有魏挚这样一个能言善辩的父亲，日后即便圣心有失，魏挚也必会为你据理力争。”
在知道周太后属意的是魏挚之女时，詹景华可说是又惊又惧。恰在这时，一阵微风吹来，他后背汗湿的夹衣一瞬紧紧贴在背脊上，冰冷的触感，使得他烦燥的内心不由自主的安静下来。
不可能，周太后不可能会知道，他私下里和魏挚的接触。可若是，不知道，为何这个人选不是别人，偏偏却是魏芫呢？
“怕是要叫太后失望了。”詹景华心头思绪万千，脸上地不动声色，而是目光含笑的看向周太后，说道：“魏大人的千金属意的是璟王殿下。”
周太后脸上满是难以罢信的神色。一时竟呆住了，但很快她便反应过来，不由失笑道：“既是如此，到不好委屈候爷了。”话声一顿之后，忍不住却轻声叹道：“只可惜，行儿心里已经有人了。不然，这姑娘到是……”
詹景华听得心头一动。
璟王燕行的婚事，一直是太后的一块心病。
詹宜每每说起时，也不忘打趣一句，我们的这个璟王妃啊，怕是比那天上的七仙女还难找。
詹景华脑海蓦然掠过一个名字，随着这个名字浮现，心里紧跟着生起一股阴谋的快感。燕行，你屡屡坏我好事，今日，我便也让你偿偿，人生失意的痛苦！
拿定主意，当下含笑看向周太后，“是吗，王爷已经有了心仪的姑娘？却不知道是哪家大人的千金？如此说来，若无意外，明年便能喝上王爷的喜酒了。”
周太后是真心疼燕行，可以说在她的心里，燕行比宏祯帝还要得她的欢心。
是故，听了詹景华的话，脸上的喜色是怎么掩也掩不住，一边点头，一边说道：“嗯，等他回来，哀家就请了裕王当媒人，一定要在明年夏天前把婚事办了，争取来年哀家好抱孙子。”
“那臣先在这里恭喜太后了。”詹景华笑吟吟的起身，对着周太后揖了揖。
周太后呵呵笑着，示意他坐下。
“只是，是哪家大人的千金，这臭小子却怎么也不肯告诉哀家。”周太后哼了哼，说道：“亏得哀家还想着，他不在的日子里，哀家便替他多多照拂这小娘子一些。”
詹景华赔笑着说道：“王爷有王爷的思量，必竟这涉及到人家小姐的闺益。”
周太后连连点头，“是这么个道理。”
詹景华这个时候端起桌上的茶盏，啜了口茶，借着这功夫，理了理心里的说词。
待放下手茶盏时，他一改之前的散漫，面色端肃的看着周太后，“太后，臣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太后成全。”
周太后闻言，笑意微敛，看向詹景华，“你说。”
“臣，之所以不肯续娶，一则是因为萧氏身故未足一年，臣于心不忍。二则，却是因为臣已有看中的姑娘，只是那姑娘知份特殊，怕是……”
周太后闻言顿时来了兴趣，目光打趣看向詹景华，“身份特殊？鹤庆候莫不是看上了宗室的哪位郡主不成？”
“不是，不是。”詹景华连连摆手，面露苦色的说道：“太后您老就别拿臣逗乐子了，臣是什么样的身份？怎么敢觊觎皇室。”
周太后却是不高兴了，当即说道：“怎么就不敢了？你仪表堂堂文治武功样样不比人差，怎么就娶不得皇室之人？你说，你看上的是谁，哀家替你做主。”
一番话若说不感动，自是不可能的。
可也仅仅只是这一时的感动罢了，它不能叫詹景华放弃心底的欲望。
是故，他仍旧是满脸真诚的向周太后道了个谢，然后，缓缓说出那个名字。
“臣，看中的是前成国公苏煜之女，苏宬，苏大小姐。”
周太后的脸上再次露出同被雷劈了的表情，这次不比先前，好半天才醒过神来。醒过神来后，由不得便失声轻笑，不无唏嘘的说道：“竟是她？”
詹景华心头一紧，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目光轻抬状试不解的问道：“怎的，还有人向太后您说起她？”
周太后摇头。
詹景华便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表情，“苏姑娘有孝在身，要到明年才能除孝，臣之前正想着，待她除孝之后，请个什么样的人上门说媒才合适，不想太后您却提起了这桩。如此，可否请太后您老人家……”
周太后知道詹景华这是想请她指婚。
按说，她让人请他来的目的，便是想要替他指一门婚事，让鹤庆候府摆脱现如今的名声。只不过是，人选有变罢了，初衷却是不改的。
只是，一想到那个人是苏宬，她却心生犹豫了。
见周太后不语，而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詹景华心头警钟连连，想了想，缓缓开口，“若是这事让太后您老人家为难，您就当臣没有说起吧。”
“到不是为难。”周太后将思绪压下，看向詹景华，说道：“苏宬原本是议过亲事的，你应该知道吧？”
“是，臣知道。”詹景华说道：“议的是宁平候之子。”
周太后点头，“没错，这婚事是她祖母在世时亲自定下的，她祖母蒋老夫人和安太妃是闺中的手帕交，安太妃素来拿这孩子当自家的孩子疼。若是旁人，这婚哀家指便指了，可即是苏宬，你不若去问问安太妃的意思。”
安太妃和蒋老夫人的关系，詹景华自然知道。
他想不到的是，周太后对安太妃竟礼遇到这般程度，一个失怙失恃的孤女的婚事，因着安太妃之故，也不肯武断下旨。
一时间，他真不知道，周太后这念情的性子，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了！
但当下，却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苏宬他不是真心想娶，周太后肯指婚自然极好，不肯……日后，当燕行向周太后禀明，他相中的是苏宬时，有了他今日的求娶在前，想必，这门婚事即便能成，也没那么顺顺利利。
目的即已达到，詹景华又急着出宫，当即便委婉的表示，日后有时间他再求见周太后，左右现在苏宬有孝在身，亲事不会那么快的提上日程，而他还要回候府主持詹宝茹的丧事。
辞了周太后，待詹景华出了皇宫时，天已经微微变黑。
宫门外的阿奈，三步并作两步的赶了上前，“候爷，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