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腿的依旧是高安。
只是,让詹景华无任如何也不曾想到的是,高安没有带回詹宝茹,而是带回了北城候府别院守门的老苍头。
才进御书房,老苍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没喊皇上,先喊了詹景华。
“候爷!”
詹景华顿时变了脸色,眼角的余光不由得便朝御案之后的宏祯帝看去。
好在宏祯帝正微微侧首听着高安的回话,并没有注意到这异常的情况。只是,就在詹景华一颗心稍稍安定下来时,宏祯帝微垂的眼睑却突然打开,陡然的朝他看了过来。
詹景华心头一紧,正要跪下请罪,跪在他脚边的老苍头却开口了。
“候爷,二小姐被人杀了。”
詹景华一瞬呆若木鸡,几疑自己听错。
地上的老苍头却在说完那句话后,所有积蓄在身上的力量刹时一泄,身子软软的瘫倒在地上。鬼知道他都经历了什么!
东倒西歪赤身裸体的尸体,被血水浸染成黑紫色的地毡,死不瞑目的二小姐……老苍头,身子瑟瑟的抖个不停。
覃偐不动声色的将大殿内,所有人的神态都尽收眼内,正思索着,接下来他应该怎么做时,耳边响起詹景华冷静沉着的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把事情说清楚,二小姐她……”
话声暮然一顿,詹景华陡然抬头,森冷的眸子挟雷霆万钧之势朝覃偐看去。
覃偐攥手成拳,目光毫不怯懦的迎上,“候爷不必这样看我,我这会子心里比什么都乐呵,让我知道杀二小姐的人是谁,我给他(她)在大慈寺立长生牌位!”
长生牌位是为在世之人立的,通过得道高僧功德加持熏习,使这个人平安、幸福、长寿,早闻正法。
照说,一个人不论怎样的罪大恶极,真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了。
可覃偐却显然不是这样认为的,连给杀詹宝茹的人立长生牌位,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可见,两家的仇并不是人死便消。而是从此,他和鹤庆候府彻底决裂了!
詹景华被覃偐气得眼前阵阵发黑。
亏得他一直认为,覃偐这人除却一身医术之外,并无可圈可点之处。想不到的是,这老头恶心起人来也遑不多让!不由得便咬牙暗忖:当日怎么就没弄死他!
心中再恨,眼下却不是计较的时候。
御案之后的宏祯帝正目光不错的盯着他,稍有差池便是无可挽留的后果。
深吸一口气,詹景华低头看向老苍头,“到底怎么回事,你把事情说清楚。”
老苍头哆嗦着嘴唇皮,看向詹景华灰白浑浊的目光里,满是犹疑不决。
这,这,这让他怎么说?
二小姐和六七个男子赤身裸体的死在听风小筑,这里可是皇宫,这话说出来,以后候爷还要不要做人?皇后娘娘她还怎么统率六宫?
老苍头总算是想起自己身在何处,脚下踩着的又是谁的地盘了!
“老,老奴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詹景华怔怔的看着跪拜于地的老苍头,他让他说事情,他却突然对皇上行起跪拜大礼来?!
宏祯帝摆手,说了句“免礼,平身。”后,目光一转,落在詹景华身上,沉吟着说道:“候爷可要亲自去走一趟?”
詹景华正有此意。
他不蠢,非但不蠢,还很聪明,又有久经沙场的敏锐直觉。再联想到詹宝茹异于常人的体质,心里或多或少的便猜测到了一些。
“臣正有此意。”詹景华说道。
宏祯帝正欲开口,让詹景华前去查看,殿外突然响起小内侍阴柔尖锐的嗓音,“太医院医丁覃鸿雪求见皇上。”
小内侍的话使得殿内众人齐齐怔了怔。
宏祯帝和詹景华不一例外的想法是,不是说伤得很重吗?怎么还能来皇宫?
覃偐想的却是,既然这个时候赶来了,那应该是已经统一好说词了吧?
不管想法如何各异,目光却是统一的落在了殿门外。
宏祯帝更是忙不迭的说道:“传。”
“皇上宣太医院医丁覃鸿雪觐见。”
随着小内侍的声音落下,不多时,穿一身太医院官服的覃鸿雪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大殿内。
宏祯帝和詹景华在看见覃鸿雪那张皮肉翻滚,整个脸上没有一块好肉的脸时,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
特别是宏祯帝,他不由自主的就觉得,如果自己是覃偐,怕是也会像他一样,恨不得啖詹宝茹的肉,喝詹宝茹的血。深刻理解了覃偐既便人死也债不消的悲愤了!
詹景华眼睑下的肌肉不受控制的抽搐着。
他一直觉得,小小一个庶女,还不是他掌心里的蚂蚱,怎么蹦达也蹦达不出他的手掌心,只能任他捏圆搓扁。是在什么时候,这个小小庶女已经胆大妄为到无所顾忌?
“臣,覃鸿雪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覃鸿雪撩了衣摆下跪行礼。
宏祯帝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目光轻垂,落在覃鸿雪饱满却布满伤痕的额头上,轻声说道:“小覃太医平身。”
“臣,谢皇上隆恩。”
覃鸿雪拾了袍摆起身,默不作声的退到覃偐身侧。
宏祯帝似乎还没从巨大的震撼中醒过神来,他目光复杂的盯着覃鸿雪看。
当日皇贵妃的事发后,他逼着他自己动手在脸上划了一刀,以证清白。那一刀让他不再完美,但却仍旧不有损于他的美,相反,到是凭添了几分英气。
而现在……宏祯帝看着覃鸿雪的目光里溢满无尽同情。
大夏第一美男子啊!
“小覃太医,你可知,鹤庆候府二小姐被杀了?”宏祯帝问道。
覃鸿雪猛的抬头,细长的桃花眼里目光复杂的难以形容,惊喜里掺杂着错愕,错愕里又掺杂着恨意,恨意里又掺杂着悲凉。不过一个眼神,却已是道尽他心中万般情绪。
“臣,不知。”覃鸿雪垂了眼睑,答道。
宏祯帝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问了一句,“你爷爷说你昨日被二小姐掳走,到底是怎么回事?”
“臣昨日与师妹几人在望月楼赏月,巧遇户部尚书曹大人的千金……”顿了顿,覃鸿雪目光轻抬,看了一眼神色虽然平静,但一对眸子却风云变幻的詹景华,方继续说道:“同时也巧遇了鹤庆候的侍妾梅夫人。”
宏祯帝张了张嘴。
先不说梅华一个侍妾私自出府合不合规矩,单说覃鸿雪一个晚上,先是偶遇鹤庆候的侍妾,后又被鹤庆候府的二小姐掳走,这事情……
詹景华攥了攥身侧的手。
难道梅华出府的时候,宝茹就把她盯住了?
不然,她怎么就能那么巧的在曹大人家外的巷子里,把覃鸿雪给掳走?
“臣送曹小姐回府后,带着药僮往回走,这个时候二小姐突然带着人冲了出来,将车夫和臣的药僮打走后,强行将臣掳至西花街……”
西花街是苏宬几人商议后给出的地方。
首先,因为西花街距鹤庆候府在北城的别院不远,坐着马车也就是两刻钟的事。其次,西花街紧邻的几条胡同都是做棺材的商家。这里平时就鲜少有人来,更别提半夜三更了。
“二小姐提出,让臣做她的入幕之宾,臣不同意,二小姐就命人将臣的脸划伤。”
覃鸿雪说完,深深的看了眼站在那目光深邃正朝他看来的詹景华,默不作声的退回到了覃偐身侧。
他没有说请宏祯帝替他作主的话,是不大度不计,还是根本就不认为宏祯帝会给他做主,各自思量吧。
宏祯帝默了一默,朝詹景华看了过去。
“皇上。”詹景华斟酌一番后,缓缓开口,“臣需得先去北城别院看看,可否下旨让大理寺卿李治善同行?”
宏祯帝当即回头对杨园说道:“你去跑一趟吧。”
“是,皇上。”
杨园匆匆退了出去。
詹景华这个时候方才抬头看向覃偐和覃鸿雪祖孙二人,默了一默,轻声说道:“覃太医,小覃太医,这事,本候必将给你们一个交待。”
覃偐扯了扯嘴角,面无表情的看了眼詹景华,便收了目光。
覃鸿雪的反应稍微好点,但也只限于微微一个颌首。
詹景华拱手向宏祯帝告退。
“覃太医……”
宏祯帝才开口,殿外突然响起小内侍的声音,“皇上,太后娘娘来了。”
殿内三人顿时面面相觑,转瞬醒过神来,宏祯帝当即走下龙椅,抬脚朝殿外走去,覃偐、覃鸿雪紧随其后。
“母后。”宏祯帝上前接替商素的手,轻扶了周太后,问道:“有什么事派个人来朕说一声便是,何需您亲自走一趟。”
周太后摇头,目光朝宏祯帝身后低垂眉眼的覃鸿雪看去,“小覃太医,你抬起头来,给哀家看看。”
覃鸿雪却是沉声说道:“臣不敢。”
“哀家恕你无罪。”
覃鸿雪长叹一声,缓缓抬头朝周太后看去。
而就在他露出那张伤痕斑驳的脸时,周太后猛的倒吸一口冷气,身子一晃,猛的退了一步。
商素连忙赶上前,虚虚扶住。
覃鸿雪不即撩袍跪伏于地,“臣惊吓太后,请皇上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