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祯帝未及开口,周太后难掩悲伤的声音轻轻响起,“哀家没事,只是……只是太过意外罢了。”
知子莫若母。
周太后说得平淡,宏祯帝却知道,周太后不是意外,而是实实在在的受到了惊吓,只是这惊吓并非是因覃鸿雪的脸,而是因为毁了这张脸的人。
因为从前老鹤庆候的恩情,母后也好,自己也罢,一旦遇上和鹤庆候府有关的人和事,总是会莫名的心软。
詹宝茹不是第一回闯祸,过去的很多回,都被他们有意无意的忽略了。
母后或许是真的念着旧情,可他想的更多的却是,鹤庆候府有一个这样的二小姐也许更好,必竟国舅詹景华已经名扬天下,人心所向。
只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的是,詹宝茹已经胆大妄为到这种程度!
周太后在御书房没有多留,她将事情听了个大概,又得知詹宝茹被害在北城候府的别院后,长久的无言,末了,她抬头看向覃偐,问道:“哀家记得,你已经好多年没有离开过京城了,想不想带着小覃太医出去走走?”
这就是皇上和太后给的交待!
虽然心中早有意料,但仍旧难免心生悲凉。
他覃氏自太祖开朝立国起,便为燕氏一族效力,祖祖辈辈一代又一代皆是如此。他折于内闱之争,他的孙子毁于皇亲之手!最终得到的只是一介自由身!
覃偐牵起覃鸿雪的手,起身跪在周太后和宏祯帝脚下,“庶民覃偐谢太后娘娘,皇上隆恩。”
周太后白皙丰腴的脸上绽起抹几不可见的微红,轻轻垂了眼睑,遮尽满眸的自嘲和无可奈何的悲凉。
宏祯帝待覃偐和覃鸿雪站起后,紧接着开口说道:“你祖孙二人,任职太医期间,尽职尽责忠心耿耿,现在要离京了,朕奉上白银五百两,黄金一百两程仪,稍后出宫时带上。”
覃偐和覃鸿雪少不得又跪下谢恩,跟着小内侍下去领赏。
大殿里,只剩下宏祯帝和周太后母子俩。
周太后使了个眼色给商素,商素和杨园交换了一个目光,两人带着大殿里的内侍悄然的退了下去。
商素亲自过在了殿门口。
周太后这才朝宏祯帝看去,“这事,皇上打算怎么处理?”
宏祯帝愕然的看向周太后,问道:“母后刚才不是已经……”
周太后看着宏祯帝的目光凝了凝,目底有着难以掩饰的失望和黯然。
难快先皇之前一直看不上皇上,数次想要废储立宸王。愚笨糊涂到这个地步,如果不是她亲生的,想来她也看不上眼的吧?
叹了口气,周太后轻声说道:“刚才只是对覃氏祖孙俩的安抚,覃氏自太祖开朝起,便围着燕氏皇族鞍前马后的转,没有功劳还有苦劳。覃鸿雪那样谪仙的一个人,倘若主事的不是鹤庆候府的人,皇儿可会这样轻拿轻放?”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怎么说覃鸿雪也是朝庭命官,伤害朝庭命官视同谋反,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周太后将宏祯帝的反应看在眼里,又是一声长叹。
这个皇儿虽然百无一好,可难得的却是记情。也许,这是他唯一像到自己的地方吧?
“皇后那里,稍后哀家自会做出惩处,可鹤庆候……”周太后看向宏祯帝不说话了。
“儿臣知道了。”宏祯帝略一想,便明白过来,当下说道:“朕下旨夺去候爷太保之职,罚俸一年。母后你看这样可好?”
太子太保一职,原就只是一个虚职,但却是极难得的荣誉。夺职罚俸,也只能这样了。最其码摆明面召示了皇室的态度,并无徇情舞私之心!
周太后点了点头,说道:“也只能这样了,只可惜小覃那么个……”
叹了口气,周太后扬声喊了商素进来。
宏祯帝亲自送了周太后出去,自始至终都没问一声,周太后打算如何惩处詹皇后,也不知道是因为了解周太后对詹家的感情,心大的放到一边。还是根本就无所谓周太后如何的惩处。
长乐宫。
邵皇贵妃听完绿锦的回话后,烟视媚行的脸上绽起抹幽幽的笑,末了,冷声说道:“本宫到要看看,这回那老太婆怎么个公正持平法。”转而对翠青道:“派个伶俐些的去坤宁宫外盯着,一有消息立刻来报。”
“是,娘娘。”翠青退了下去。
待翠青退下,邵皇贵妃一边逗弄着廊檐下挂着的红嘴鹦鹉,一边凝视着长乐宫西北角隐约可见的一处砖红宫墙。
“绿锦,将军夫人有多久没有见宫了?”邵皇贵妃问道。
邵巍是正三品的京卫指挥使,同时也是宏祯帝御封的昭毅将军。
绿锦被邵皇贵妃问得愣了愣。
昨儿中秋节,虽说皇上没有设宴与百官齐乐,但将军夫人却是早几天就递了牌子请见娘娘的,娘娘昨儿就召见过将军夫人!
“娘娘,您忘了,昨儿个将军夫人才进的宫。”绿锦说道。
邵皇贵妃将将手里的鸟食随手一扔,转身进了大殿,叹口气道:“昨天才见过啊?我还以为已经很久没见了呢。”
绿锦听了,心里少不得一阵恻然。
皇上宠爱娘娘,可日日夜夜关在这小小一方天地之间,夜夜日日面对的都是同一张面孔,也难为自家娘娘总觉得日子过得太漫长了。
若是娘娘膝下有几个小皇子就好,有了小皇子,日子过起来总会快上许多。
说起来,这都几个月了,皇上也日日宿在长乐殿,怎么娘娘的肚子就是不见动静呢?
“娘娘,下次将军夫人再进宫,您让她再帮您向圣心师太请个符回来?”绿锦小声问道。
邵皇贵妃正走着的步子陡然一顿,背对着绿锦的脸上绽起抹古怪的神色,却是眨眼便消失。再回头时,神色已经恢复成往日模样。
“那下次将军夫人进宫的时候,你记得提醒下本宫。”
绿锦连忙点头。
且说覃偐和覃鸿雪离开皇宫后,没有回覃氏药堂,而是直奔花儿胡同找苏成。
覃偐和覃鸿雪不知道的是,花儿胡同此时正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听完门房的回话,陈伯当场愣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才回过神来,然后转身便往内院走去。
昨儿夜里因着覃鸿雪的事,府里闹了个人仰马翻,之后又议事议到辰时才散,这个时候苏宬几人才刚躺下,准备补个觉,然后卯足精神打一场硬仗。
怎么也不会想到,她才躺下,刚刚进入梦乡,耳边便响起素素的声音,“小姐,小姐醒醒。”
迷迷糊糊的苏宬一瞬醒过神来,猛的翻身坐了起来,“出什么事了?”
脸上哪里还有半分睡意。
素素轻声说道:“小姐,云阳伯求见。”
云阳伯?
苏宬想也不用想,但猜到了云阳伯赵槿的来意。
当日将画送至福成长公主手里,她便料到赵槿会通过珠丝马迹查到她身上来。只是,却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苏宬捧了把水泼到脸上,闭上眼,犹豫着云阳伯是见还是不见。
素素站在一边,轻声说道:“小姐若是不想见,让陈伯推了就是。”
“见吧。”苏宬接过素素递来的干帕子,拭去脸上的水,轻声说道:“这一面总是要见的。”
素素便说道:“那奴婢去和陈伯说一声。”
苏宬点头。
花厅里。
坐在花黄花梨透雕鸾纹玫瑰椅里云阳伯赵槿,穿了一身殷红底五幅捧寿团花玉绸袍子的,不过月余不到的时间,整个人再不复从前的英气俊朗,从里到外透着一股颓废萎靡的精气神。
赵槿的目光落在博古架上雕梅花凌寒的插屏上,脑子里想着的却是,下人打听来的消息。
“伯爷,寺里的僧人说,那段时间,苏大小姐在落叶寺替蒋老夫人做水陆道场,同行的还有前太医覃偐以及覃偐的孙子,现任太医院医丁覃鸿雪。”
“那位苏小姐和小覃太医的年纪到是与伯爷说的相差无几。只是,因着那片后山每年前去赏菊的大有人在,到底是不是他二人却难说。”
“伯爷何不去见一见那位苏小姐,人见到了,事情自然也就明白了。”
便在赵槿魂游太虚时,苏宬在素素的陪伴下由陈伯领路走了进来。
赵槿却仍旧坐在那目光发怔。
苏宬轻轻咳了咳,然后,屈膝福了一礼,“苏宬见过伯爷。”
赵槿一瞬回神,猛的站了起来。
“小,小姐免礼。”
苏宬起身,目光轻抬朝肆意上下打量她的赵槿看去,问道:“伯爷突然造访,可是有事?”
“是,是有事。”赵槿说道。
“什么事?”
赵槿却是说不出来了,他其实早已经忘了当日的情形,只隐约记得,是一男一女。可这一男一女到底是怎么样的,他根本就说不上来。
这会子,看着苏宬,即觉得她像,又觉得她不像。眉头蹙得能夹死只蚊子。
“伯爷?”苏宬轻声提醒。
“噢,我,我是来问苏小姐一声,上个月你在落叶寺替蒋老夫人做水陆道场,可曾去过落叶寺的后山。”赵槿说道。
苏宬点头,“去过,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