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楼上的人会更多,不想,越到上面人却越少。
苏宬一行人一口气走到了顶层,站在雕花栏杆内,目光所及处,是大半个灯火隐约的盛京城,月亮像个银盘挂在天边,呼呼的夜风迎面吹来,衣袂飘飘间,好似下一刻便会乘风归去。
也是这时候,苏宬一行人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越到上面人越少。
望月楼本就建在山顶,地势极高不说,偏偏层与层之间的距离还不小,三楼尚好,到了四楼、五楼胆小畏高者已经怯步,六、七两楼能上者已经是少之又少。
站在空空荡荡的顶层,看着夜幕下如星子般隐约闪烁的灯火,即便夜风料峭刮得脸颊生疼,可苏宬胸口间却有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豁然开朗感。
这一刻,她什么都不愿去想,就只想吹着这幽冷的夜风,放空所有的思绪。
只是,偏偏却有人不肯让她如意。
“太危险了,苏小姐你快进来,当心摔下去。”
声音才起,几名滞留顶层角落的游客,下意识的朝这边看过来。
与此同时,楼梯口突然响起一阵喧哗声,紧接着五六穿戴华丽被下人簇拥着的公子哥,嘻笑着走了上来。
见人一下子多起来了,苏宬不敢再置身险境,正欲转身往里走。
不想就在这时,屋子里突然绽起一阵大笑声,随着笑声响起,几人突然追打起来,不知道怎么的竟将角落里用来照明的桐油灯撞翻了。
一瞬间,整个楼层,陡然一片漆黑。
“师妹!”
覃鸿雪惊呼一声,猛的朝苏宬看去。
而几乎就在他抬头的刹那,几道踉跄的身影突然的朝这边扑了过来。
步崖几乎是想也不想的,便朝苏宬纵身扑了过去。
“啊!”
一片漆黑中,一道尖叫声猛的响起。
“小姐!”
侍书肝胆俱裂的喊声撕破夜空,使得步崖纵身前扑的身影微微一僵。而就是这一僵的缘故,苏宬身子一歪,整个人被撞得朝雕花栏杆外翻了出去。
“元娘!”
覃鸿雪正欲不顾一切的扑上前,脚下却陡然一紧,下一刻,身子一矮“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咚咚咚”,他一着地,又是几道身影压了下来。
“元娘!元娘!”覃鸿雪推搡着压在他身上的人,嘶声喊道:“步崖,救元娘!”
风呼啸着掠过耳旁,苍苍莽莽的群山绵延起伏,如同伺机而动的怪兽,不知道下一刻便要吞噬了谁。
苏宬半个身子悬挂在外,全身的力量都倾注在那只死死抓住雕花栏杆的手上。
她不敢乱动,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乱动的力气。
“别动,我来救你。”
头顶响起一道低沉的男声。
不是步崖!
苏宬抬头,凝目朝来人看去。
霜白的月光下,柳若谦白皙俊秀的脸孔霍然入目。
“苏小姐,你没事吧?”
随着梅华急切的声音响起,下一刻,她的脸出现在了柳若谦身侧,目光急切的看着苏宬,电光火石间,苏宬好似看到她眼底一闪而逝的黯然和失望。
这就是她的目的?
借用一场意外,谋她性命!
念头才起,苏宬忍不住遍体生寒。
梅华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妾室,即便恨她入骨,也绝不敢谋她性命。就算是有那个胆量,没有人在一旁配合,她又哪里来的机会?
“苏小姐,你把另一只手递给我。”
头顶响起柳若谦的声音。
苏宬正欲开口,而就在这时,头顶突然一片雪亮。
原来,是有人重新点燃了被撞翻的桐油灯。
眼见苏宬还是没有将手递过来,柳若谦不由一急,说了声“得罪了”,便要去抓苏宬握住栏杆的手,只是,他才抬手,步崖已经神色淡淡的走了过来,说道:“世子请让让。”
柳若谦神色讷讷的看向步崖,下意识的往边上退了退。
一侧的梅华欲言又止。
步崖才一上前,苏宬便将手递了他,接下来,步崖猛一发力,苏宬凌空而起。
而便在这时,覃鸿雪也终于站了起来,他拐着脚走了上来,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唇色发白,声音发抖的问道:“没事吧?”
苏宬摇了摇头,“没事。”
覃鸿雪长吁了口气,一迭声的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紧接着,曹明玉和侍书也走了过来。
“小覃太医,你的脚怎么了?”曹明玉几步上前,目光焦急的看着脸色青白的覃鸿雪,眉头蹙成了一条线,声音已经带着哭腔,“你受伤了?怎么办?得找个大夫来看看。”
话落,便推了身后的侍书,要侍书赶紧去找大夫。
覃鸿雪摆手,对慌乱无措的曹明玉说道:“只是扭伤,没有大碍。”
侍书这时也在一边开口,说道:“小姐,小覃太医自己就是大夫,您就别担心了,到是你,刚才黑灯瞎火的,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哪。”
“我没事。”曹明玉说道。
侍书还要开口,却被曹明玉瞪眼给阻止了。
之前步崖本可以第一时间赶到苏宬身侧,却是被侍书的那一声惊叫给绊住了。
苏宬不动声色的打量了曹明玉一番,目光在看到她如玉釉般的耳侧一点腥红时,瞳孔骤然一紧,目光一瞬变得异常的锐利充满锋芒。
曹明玉绝不可能像她说的那样没事,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宬沉吟着收了目光,正想开口打道回府。
不想,一道破锣似的嗓音突然响起。
“咦,这不是成国公府的大小姐,苏宬吗?”
话落,穿着宝蓝色暗紫云纹团花锦衣的富平王世子,朱顺走了上前。
苏宬凝目朝朱顺看去。
前世,作为鹤庆候夫人,她和富平王妃到是打过不少交道,是故对富平王妃膝下的世子和永宁郡主朱窈潼也有了几分了解。
不同于别的世家子弟,将吃喝玩乐当成人生目标。这位富平王世子朱顺,却是爱读书的,启蒙恩师,便是两榜进士出身的墨翰林,后来又拜在一代大儒沈默禹门下,据说一年中有大半年都在沈默禹隐居的孟门山读书求学。
许是受兄长的影响,永宁郡主朱窈潼小小年纪已然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时常被詹宜召进宫,不是陪着下棋,便是为太后弹琴解闷,当然吟诗作对就更不在话下了。
盛京城勋贵之家,无不羡慕富平王妃膝下的这一子一女。
只是,永宁郡主还好,性子娴静淑雅之余也不少小姑娘的天真活泼。可这富平王世子却不知道是书读多了还是怎么的,小小年纪便有了老学究的呆板固执。
“你是……”
苏宬故作懵然的看向朱顺,意思是,我不认识你,所以,你别拿你那套圣人云来和我说事。
不怪苏宬会这样想,朱顺书读得好,学问做得好,可这些加在一起,都抵不上他固执的几近偏执的性格,为此,富平王妃没少在她面前诉苦。
她不知道朱顺是从哪里知道她的,她也不想知道,她只想摆摆手,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我是富平王世子朱顺,大小姐不知道我,我却是知道你的。”朱顺说道。
苏宬含笑轻轻点头,就算是和朱顺打过招呼了。
抢在朱顺开口前,对覃鸿雪说道:“师兄,不早了,我们回去吧,老先生该担心了。”
覃鸿雪点头。
不想,朱顺却陡然上前一步,说道:“且慢,大小姐,我有几句话和你说,还请你留步片刻。”
苏宬由不得便头痛,却不得不停了步子,朝朱顺看去,“世子请说。”
“大小姐可知道你堂兄和堂妹现今的状况?”朱顺问道。
这是替苏旻和苏宓来打抱不平了?
苏宬突然就深切明白了富平王妃的苦楚和无奈。
“不知道。”苏宬干脆利落的说道:“也不想知道,如果世子是想和我说他们,抱谦,我没有兴趣知道。”
话落,转身便要走。
不想,朱顺却陡然一声怒喝,“大小姐,常言说得好,世上莫过手足情,打断骨头连着筋。你和他们同出一脉,相煎何急?若是大小姐你持意,君子欺之以方,小人以德报怨。莫怪我……”
“你待如何?”苏宬打断朱顺的话,眉宇间霍然生起一片冷色,目光如刃直指朱顺,“我看你是读书读太多,读傻了。”
“什么叫君子欺之以方?小人以德报怨?”
“若是圣人知道他的话这样被你屈解,你说圣人会不会气得从坟里跳出来?”
“你只知道,世上莫过手足情,打断骨头连着筋。那你知道,什么叫泯灭人伦,十恶不赦?”
“你让我以德报怨,我且问你,若这世上之人,做了坏事认个错,过得惨点便能得到谅解,那这世上,谁还做好人?世人皆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被苏宬这样劈头盖脸的一番骂,别说朱顺涨红了个脸僵在原地动不了,就是他身边那些原醉意熏熏的公子哥也好似一瞬间酒都醒了一般,齐齐目光怔怔的看着,月色下一身素色衣裳,面目姣好,眉间英气逼人的苏宬。
苏宬长相极好,这本就是毋庸置疑的,只是,过去的十几年她一直生活在兴州府,回到盛京城后,又深居简出,及至后来更是不得不扮丑。
是故,有所有人的印像里,她长得如何没什么人注意,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她果敢坚决的行事手段上。好似,这一刻,大家才知道,那个传说中遇事坚忍,处事果决的小姑娘,竟然长得如此清丽动人。
苏宬却是在说完那一番话,招呼了覃鸿雪等人抬脚就走。
直至她走下了望月楼,楼上以朱顺为首的一行人,才恍然回过神来。
顿时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果然像大家说的那样,大小姐不但行事果决,还口才了得。”
“是啊,原以为这样悍名在外的姑娘,必然长相不堪,想不到,大小姐竟是难得一见的佳人……”
“根本就是巧舌如簧!”
朱顺的一句冷哼,打断了众人的话事。
默了一默,大家朝柳若谦看去,“真是可惜了,差一点,我们的柳世子就英雄救美了!”
“是啊,真是可惜。不过,柳世子,刚才你明明就在我们身侧,怎么大小姐一出事,你就那么及时的上前了呢?”
“是啊!是啊!柳世子,你到是跟我们说说。”
“没有,没有,就是凑巧罢了。”
柳若谦心虚的垂了眼角,避过众人探究的目光。
他尽力了,可是……
出了望月楼下,苏宬喊上广丹几人,匆匆下山。
山脚。
梅华微笑着朝目光不舍粘着覃鸿雪的曹明玉,说道:“曹小姐,我送你回去吧。”
“不,不用了。”曹明玉摇头,目光希冀的看着覃鸿雪,“小覃太医,你送我回去吧?”
覃鸿雪脸色僵了僵。
苏宬笑了笑,轻声对覃鸿雪说道:“师兄,你带上广白送曹小姐回去吧。”
覃鸿雪张了张嘴。
曹明玉却是雀跃着上前拽了他的袖子,“好啊,好啊。”
覃鸿雪只得应下,却不忘抬头叮嘱苏宬,一路小心,这才带着广白护着曹明玉走上下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