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崖脸上绽起抹苦笑,默默的撇开了眸子。
苏宬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我不敢说步护卫俠之大义者,但步护卫确是正人君子。”
“不敢,步某只是良心尚存罢了。”步崖说道。
后知后觉醒过神来的赤羽,猛的抬头看向步崖,拧了眉头说道:“詹景华真的让你拿小姐的命换风近雪的命?”
步崖虽没有点头承认,但脸上的神色却是说明了一切。
赤羽看在眼里,顿时一蹦三尺高,怒声道:“艹他娘的!简直是不要脸,卑鄙阴险,下流无耻,不是人,畜生都比他……”
所有能用来骂人的,反是她听过的,能想到的,都被骂了出来。
别说是苏宬,就连步崖这种见惯世面的江湖人氏,也被赤羽这一刻的彪悍给震得回不过神来。等俩人醒过神来后,赤羽已经开始在问候詹景华祖上的十八代了。
“这是怎么了?”
苏宬正打算开口喝止赤羽,不想素素收拾完走了进来。
这才打断了赤羽的骂声。
“那你呢?”赤羽看向默然不语的步崖,“你是什么态度?”
步崖目光复杂的看向苏宬。
他的态度不是已经用行动表明了吗?
苏宬将步崖的目光看在眼里,抬头对赤羽说道:“赤羽,你去陈伯那看看,马车准备好了没有。”
赤羽下意识的就要拒绝,却少有的机灵了一回。姑娘将她打发下去,应该是有话要和步崖说吧?
这么一想,当即应了一声“是”,走的时候还不忘面有怔色的素素也带了下去。
花厅里只剩下苏宬和步崖两人后。
苏宬这才抬头看向步崖,“你来盛京城的目的,是不是想找找门路,替风近雪脱罪?”
“是的。”步崖目光晦涩的看向苏宬,“只可惜,步某太过愚钝。”
苏宬笑了笑,“我还记得我父亲生前说过一些关于京官的话。”
步崖朝苏宬看去,他相信,苏宬不会在这个时候无缘无故的提起这个不相干的话题。
“京官从正五品到从四品是一个坎,而正三品到从二品又是一个坎,很多人终此一生迈不过这个坎,你知道是为什么吗?”苏宬看向步崖。
步崖摇头,他一个江湖人氏,你问他门派之长他可以说个三天三夜,可是你问他为官之道,他除了摇头就只能摇头。
“京官之中五品官职多如牛毛,可是越往上,职位便越少。一个萝卜一个坑,想要挪一挪位置,太难。而在天子脚下,又难出政绩,除非自请外放。”
“可京官大多都不愿外放,并不是因为外面艰苦,而是他们深知,一旦离京,便意味着离开了政治中心。圣心难测,朝局又风云诡谲,谁也不敢赌,就怕离开了升官无望不说,更是一辈子都回不来。”
步崖脸上生起抹不可思议的神色。
苏宬看在眼里,接着往下说。
“太祖开国定下三大律律。一 ,后妃不得干政;二,凡后宫之人不得与外臣联系;三,朝中大臣不得与地方大员私下往来。违律者,抄家灭族!”
顿了顿,苏宬话锋一转,看向步崖,说道:“别说你一个武林人氏,便是李鸿年这正三品的地方大员,没有合适的人着忙引荐,他想要突然之间在这盛京城寻条门路都难。”
步崖这才明白,苏宬说上这一番话,是在告诉他,不是他愚钝,而是盛京城水太深。
恍然间,苏宬的声音再起。
“你想通过我,接触到璟王殿下,确实是个好计策。只是……”想到看似顺遂,实则波涛暗涌盛京城,苏宬叹了口气,转了话峰说道:“李鸿年一门男丁,偌真是风近雪所杀,便是璟王殿下出手,怕是也救不了他。你要知道,这天下是燕氏的,李鸿年是他燕氏的臣子,即便李鸿年罪大恶极,那也应该是三司会审,朝廷定罪。”
步崖默然。
“当然,以鹤庆候的身份和手段,他若是出手,风近雪必然无事。”苏宬垂目,缓缓说道:“必竟他的身份与璟王旗鼓相当,有些事,璟王做不得,他却做得。”
天下是燕氏的,燕行在享有这个姓给予的所有荣耀和特权时,同样要承担因这个姓氏而来的所有义务和束缚。
詹景华却不一样,他不是燕氏子孙,却有着形同甚至凌驾燕氏的权势,连谋反的事他都敢干,救一个尚未定罪的风近雪又算什么?更别说,风近雪还有那样特殊的身份!
历朝历代官府是维系明面上秩序的机构,而江湖帮派却是地方上的黑暗面,潜规则的有着掌控权。江湖和朝廷看似一体,实则各有分岐。江湖对朝廷的各项秩序形成挑战,朝廷则对江湖进行打压。
只是,彼此都保持在一个合适的度以内。
江湖势力是朝廷的心病,没有哪一任君主不想除之,即便不能除之,也想最大限度的收归己用。
苏宬还记得,好似前朝的穆帝便是借着江湖势力在一众血统高贵的兄弟中,以一婢生子的身份最后荣登九五之位。而在其坐稳江山后,便反过头来疯狂扑杀那些曾相助他的江湖势力。
自那以后,江湖沉寂百年。
她不敢想像,倘若真让詹景华施恩步崖收服风近雪的结果。
可是,就算是心急如焚,她神色间却是不显分毫,而是含笑看向步崖,问道:“除了一命换一命,鹤庆候可还给你开出了别的条件?”
步崖惊讶的看向苏宬。
他知道这位大小姐聪慧,可是,却不知道竟是聪慧到如此地步。
寻常人聪明也不过是做到举一反三的地步,可显然,就在这一转眼的功夫,这位大小姐的玲珑心,已经不知道转了多少个弯了。
有什么东西在步崖的心里微微一动,容不得他去思考那是什么,他几乎是下意识的便回答了苏宬的话。
“他提出,若是我不忍出手,离开也可以。”
离开也可以!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只要步崖离开,她这这宅子就是他鹤庆候府的菜园子,杀人唱戏如入无人之境。
苏宬唇角绽起抹讥诮的弧度,微垂的眼睑里刺骨的寒芒一瞬而过。
压下心头翻涌的恨意,苏宬看向步崖,略作沉吟后,轻声说道:“有件事,我百思不得其解,步护卫可否替我解惑?”
步崖抬头看向苏宬,“大小姐请说。”
“鹤庆候既知你和风近雪的关系,为什么之前没有以此为饵收拢你,却在昨天上门后突然开出条件诱你上钩?”
步崖微微怔了怔,看着苏宬的目光,欲言又止,稍倾,脸上绽起抹苦涩。
苏宬微微凝眸。
从步崖的这个神色上来看来,他应该是知道的,只是,就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和她说了。
花厅里一时静了静。
便在苏宬心生惶惶时,步崖却在这时开口了。
“因为我和风夫人并不是一母同胞。”步崖看向苏宬,目露痛苦的说道:“家母……”
“也就是说鹤庆候是在你展现实力与他对抗之后,临时起的收拢之意。”苏宬打断步崖的话说道。
英雄不问出身,不论步崖的生母是外室还是妾室,这都不是他的错。谁都没法选择自己的出身!
即与风夫人不是同母所出,却在风近雪出事后,只身来京四处托寻关系。在求助无门的情况下,不惜卖身与人为仆。便是一母所出的亲兄妹又有几人能做到?重来都是锦上添花宜,雪中送炭难。
苏宬不愿直面他的不堪,干脆便转移了话题。
步崖暗暗的吁了口气,点头道:“想来应是如此。”
“步护卫宾主一场,不管你有什么样的打算,有几句话我却不得不说。”
“大小姐请。”
苏宬默了默,梳理了一遍心中的思绪后,才缓缓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真的接受鹤庆候的条件,离我而去。从此你便将受制于他!”
步崖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没说。
苏宬看在眼里,知道,步崖他肯定想到了,可想到了仍旧做出这样的决定。只能说,他或许是已经被逼到别无选择了!
“你有一身好本事,风近雪又能号令武林,这是一股连皇帝都忌惮的势力。倘若有一天,他要你们做抄家灭族之事,你,你们怎么办?”苏宬问道。
步崖才要开口,却被苏宬抬手阻止,“我给你另一个选择,你只要告诉我,李鸿年一门到底是不是风近雪所杀。如果是,那么你现在便离开,你我权当从未相识。如果不是,风近雪我想办法救,你仍旧做好你的护卫。如何?”
步崖目光错愕的看着苏宬,脸上写着满满的难以置信。
苏宬迎着步崖怔怔的目光,浅浅一笑,问道:“是在担心我说大话?”
步崖不知道如何回答。
倘若苏煜尚在世,步崖自是没有丝毫的怀疑,可现在的苏宬……只是,心里却又有个清晰的声音告诉他,说不得可以一试呢?
“你不用急着做决定,我现在要去长公主府,等我回来后,你再告诉我,你的决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