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年纪大了，觉总是越来越少。
不过是才丑时一刻，周太后便醒了。
天冷，既便醒了，也不愿起床，翻了几个身，便将睡在外间贵妃榻上的商素给惊醒了。
不多时，商素披了衣裳，一手打着哈哈一手端着桐油灯走了进来，轻声问道：“太后，可是要起夜？”
“不是。”周太后抬手撩了厚重的缦帐，支起身子眯了眼睛看向商素，问道：“什么时辰了？”
商素回头看了眼多宝架上的沙漏，说道：“丑时一刻了。”
周太后忍不住便轻叹了口气，说道：“还早，你去睡吧，我坐会儿，也继续睡。”
话是这样说，但商素却知道，周太后这一坐怕是就要会到天亮了。
她将手里的桐油灯放下，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帮着周太后坐起，又顺手拿了个花开富贵的垫枕垫在周太后身后，之后又伸手摸了摸被子里的鎏金双蜂团花纹镂空银薰球，摸到手里仍旧有着适宜的温度，将手拿出来的时候又把被子掖了掖。
“奴婢陪您说说话吧。”
话落，拢了身上的衣裳便往脚榻上坐。
“到床上来吧。”周太后说道：“那脚榻上怪冷的。”
商素应了一声是，却没有立刻上床，而是转身去外间的贵妃榻抱了自己的被子来，在床脚上占了个小角落。
“哀家这些日子也不知道怎么了，总是会梦见先帝。”周太后怔怔的看着厚重缦帐上的金线绣花对商素说道：“老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哀家白日里想的都是行儿，想着他什么时候能回来，想着他说的那个姑娘是谁。怎么就会梦到先帝了呢？”
不待商素回答，她又顾自接着往下说道：“你说会不会是哀家大限将至了？”
商素一瞬变了脸色，连声啐道：“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您一定能够长命百岁，看着璟王爷娶妻生子，还有我们的太孙殿下……”
周太后脸上的淡淡的笑，在听到“太孙殿下”时，慢慢的敛了下去。
长长的叹了口气，轻声说道：“霆儿那孩子可真叫人心疼的，前儿个穆柏成来请平安脉，哀家好似听说，这短短一个冬天，那孩子已经病了好几场了。”
商素听了，脸上不由得也绽起抹浓浓的忧虑来。
太子殿下大婚几年，可至今不任是太子妃还是良娣又或者是其它的侍妾，任是没有一个人传出喜讯来。照这样下去……商素摇了摇头，将那些不有的思绪压了下去。
“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啊就别替他们操心了，保重好自己，就是对他们最好的疼爱。”商素劝道。
周太后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哪里能不操心啊，都是哀家的心头肉，哪个不好，都能要了哀家的半条命。”
商素还待再劝，周太后却是话峰一转，说道：“哀家记得行儿去之前，说过中秋不回来，过年是一定能赶回来的。可这眼瞅着都要进入腊月了，怎么还没听到他回京的消息呢？”
“王爷是去办差的，差事办妥了自然会马不停蹄的赶回来。既然没有消息，许是差事上出问题了吧？”商素不确定的说道。
“一说起这事，哀家就生气。”周太后目光轻转，看向商素，说道：“朝庭白养了那么多人了？还是养着的都是些尸位素餐的废物？前朝遗孽的事得行儿上，这户部贪腐的事，又得他上！回头打起战来了，领兵杀敌，是不是还得他？我大夏朝除了他，便没人可用了吗？”
一袭话说完，整个人脸色都变了变。
商素吓得连忙爬了起来，拿了床榻边矮几上温着的茶壶，倒了盏水侍候着周太后喝下，少不得又小声劝道：“不是没人用，是旁人皇上都不放心。”话落，顿了顿，轻声笑道：“您应该高兴才是啊，这样重要的事，皇上都愿意交给王爷，那说明他兄弟二人亲厚。”
周太后叹了口气，接过商素手里的茶盏，随手搁在了一边，“赶紧躺被窝里去吧，这要是冻出个好歹来，哀家没人使唤也就罢了，遭罪的可是你自己。”
商素看了眼外面晨光微透的天，笑着说道：“不躺了，再要不了几时，天就亮了。”
“那你把哀家那个貂皮袄穿上。”周太后说道。
商素应了声“是”，果真起身拿了架子上的紫色貂皮袄给披上，然后，又坐回了床上，隔着被子给周太后开始按起脚来。
人年纪大了，近来，周太后时常半夜脚会抽筋，好几次都是自睡梦中痛醒的。
太医换了几轮，药也吃了不少，可效果却不是很好。
商素的手法很好，不多时，周太后就觉得眼睛皮子有点重，她身子往下躺了躺，闭上眼睛，打算睡个回笼觉。只是，眼睛才闭上，又陡然的惊醒了过来。
“怎么了？”商素问道。
“秀嫔应该快生了吧？”周太后问道。
“没有。”商素摇头，说道：“按着日子，秀嫔要在来年的三月里生。”
现下已经是一月里了，也就是说再过两个月，这皇宫就以添喜事了。添喜事好啊，这深宫已经多久没有件让人高兴的事了。
睡意一过，周太后再也睡不着，摆了摆手，示意商素扶她起来。
待商素将她身的大迎枕重新调了调后，她对商素说道：“你等天亮了，去趟紫宸殿，问问皇上，行儿有没有信来，差事办得怎么样了？不行的话，让皇上重新派个人去，总不能让行儿这个年在外面过吧。”
“好，奴婢知道了。”商素应道。
主仆俩又说了一番话，周太后睡意慢慢上来，商素有意的放轻了声音，直至周太后睡了过去，她这才悄悄的起了身，将缦帐重新放好，打了个哈哈，走了出去。
只是，商素没有想到的是，便在她算着时辰，打算去紫宸殿找宏祯帝时，不想，宏祯帝却和詹皇后联袂而来。
自邵皇贵妃死后，宏祯帝好似一下子明白过来了一样，不但日日歇在了坤宁宫，甚至是出入都与詹皇后成双成对，偶尔在紫宸殿与朝臣议事的时候，还会遣个内侍去看看詹皇后在干什么。
周太后不止一次的和商素说，可见这老话说得对，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至。虽说邵皇贵妃那事让皇家丢尽了脸面，可若不是这样闹一场，皇上又哪里能看到皇后的好呢？而经过此事，詹皇后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吧？
宏祯帝特意挑了用午膳的时间来，他还在仁寿宫外，便有宫人飞跑着禀报了周太后。
周太后听说宏祯帝是和詹皇后一起来的，脸上的笑容就没停下来过，连声让商素去把人迎了进来，又让郑虎去御膳房加了几道宏祯帝和詹皇后爱吃的菜。
饭后周太后坐了上座，宏祯帝和詹皇后分别坐在她的两边，用了盏茶解腻后，周太后这才打趣的问起来。
“今儿皇上和皇后怎么想着到哀家这里来用午膳了？”
宏祯帝放下手里的茶盏，笑着对周太后说道：“再过几天就是腊八节了，儿臣是想来问问母后，可要去趟大慈寺？”
腊八有祭祀祖先、神灵，祈求丰收和吉祥的的习俗，但这一天又是释迦牟尼的成道之日。
周太后信佛，可身份使然，腊八那天她必须留在宫里参与宫里的一些祭祀活动。往年，到这一天，她都是提前几天出宫，由燕行陪着去大兹寺点几柱香，再捐些香油钱。
周太后到没有想到宏祯帝是为这事来，闻言，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轻声说道：“哀家就是想去，那也得有人陪着啊，行儿不在，难道让皇上你放下国家大事陪哀家去？”
“未偿不可。”宏祯帝笑着说道：“不过是一天的时间，左右霆儿现在已经开始着手处理政事，一天的时间，儿臣还是能偷一下这个懒的。”
提起太子燕霆，周太后少不得一脸犹疑的朝詹皇后看去，问道：“哀家听说霆儿这个冬天已经病了好几场了，政事固然重要，可身体愈加重要，你可曾着人去看过他了。”
詹皇后眉目温柔的看着周太后，柔声说道：“今年冬天虽说病了几场，但这病来得虽猛，可却去的也快。儿臣瞧着竟是比往年要好上许多了。”
“如此甚好。”周太后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笑着说道：“这样的话，哀家指不定明年就能抱上曾孙了。”
宏祯帝和詹皇后闻言脸上齐齐绽起一抹期待的笑。
“那母后，您大慈寺还去吗？”宏祯帝问道。
周太后摇头，“不去了，今年天太冷，哀家年纪也大了，不大愿意走动。照着往年的惯例，让商素跑一趟便是了。”
宏祯帝闻言点头道：“也好，朕也觉得今年的天比往年冷上了许多。”
“皇上，行儿可有信来？”周太后突然问道：“有没有说过，这个年他回不回来过？”
宏祯帝脸上的笑顿时僵了僵。
周太后见了，少不得眉头一蹙，问道：“怎么赶不回来？”
宏祯帝点了点头，想要解释一番，可想到燕行此行一路上遇到的凶险，再看了看周太后虽保养得当但却难掩老态的脸，终究将那番解释咽了回去，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皇弟已经找到了那批皇粮国银，打算待开春天气转暖的时候，由他亲自押运回来。他让朕向您陪个不是，说是答应您的事没做到……”
周太后闻言，虽心里难掩失望，但想到那批皇粮国银有了着落，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处，脸上的笑容便也跟着起来。对宏祯帝说道：“皇上，你可要记着你皇弟的好，记着他为你立下的汗马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