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祖衣还没来得及反应,陡然响起一片杀声震天,紧接着便看到黑鸦鸦的一片人潮水般自外面涌了进来。
当先一人,约摸十七八岁的年纪,脸型瘦削,却是剑眉星目,人品极俊,只是神色冷峻,眉宇之间,隐隐透着一股冷肃的煞气。
夜色下,一身玄色的对襟长衫,被夜风吹得飒飒作响,他的身后一队穿着黑衣铠甲的士兵紧随着他的步伐,但凡敢有人上前阻拦,二话不说提刀便砍。一路血海尸山的走来,黑衣男子却是连眉梢都未曾动一下。
“阿蔚!”
苏宬再不曾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弟弟萧蔚。
阿蔚,他,好似比从前越发的阴郁了!
喉咙突然就像是被刀刮过了一样,鼻子一酸,眼泪便夺眶而出。
“元娘?”耳边响起燕行诧异的声音,“你怎么了?”
苏宬却恍然未觉,满面泪痕,脚步迟疑的朝着萧蔚走去。
“元娘!”
燕行心头轻骇,一把抓住了苏宬的手臂,将她往自己怀里带,却因为紧张手上失了力道,使得苏宬重重的撞在他怀里。
“元娘?你怎么了?”
略显急切的声音响在耳边,使得苏宬刹那回神。
她怔怔的抬头,迎上燕行焦急的目光。
燕行对上她怔忡如失魂魄的眸子,整个人都不好了,一迭声的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被吓到了?还是……”
“我……”
才一张嘴,眼泪突然就扑簌簌的如断线的珠子一般往下掉。
苏宬想说,她没事。
可是,她明明有事啊!
她不是萧苡宁,所以,阿蔚再也不是她的弟弟了。
她和阿蔚在这世上都是形单影只的,没有了血脉相连的亲人,没有了……是不是,就是因为这样,阿蔚他才会变得越发的阴郁的?
“元娘?!”
燕行手脚无措的看着瞪了澄澈明净的眸子呆呆看着他,眼泪就像决堤的水一样流个不停的苏宬。下一刻,他几乎是想也不想的便将苏宬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无声的做着安抚。
这一幕,别说是杜祖衣,就连萧蔚都在一刹那失去了反应。
无他,只因苏宬的一身男装。
难道,传言说璟王好龙阳,是真的?
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燕行和苏宬的身上。
那些复杂惊奇的目光,像针一样刺在苏宬身上,使得懵懵懂懂的她一瞬回过神来,顿时羞得满面通红,僵着身子,对燕行说道:“我,我没事了。”
燕行却对那些目光视若无睹,但他却不得不在乎苏宬的感受,是故,一察觉苏宬挣扎的意思,当即便放开了她。
苏宬下意识的抬手捋了捋耳边的碎发,却在动作做到一半时,惊觉眼下的动作对男装打扮的她来说并不合适,一时间便僵在了那,抬也不是,放也不是,又是一个大红脸。
好在这时,萧蔚清冷淡漠的声音解救了她。
“末将来迟,令王爷受惊,还请王爷恕罪。”话落,抱拳向燕行行礼。
燕行目光含笑,看着如出世名剑般锋芒毕露的萧蔚,说道:“比本王预料的时间要快,来的正是时候,非但无罪反而有功!”
“末将惶恐。”
萧蔚垂手肃然退到一侧,面无表情的站在一侧。
苏宬抬了眼角偷偷的打量他。
萧蔚的五官其实更像他的姨娘,而不是父亲萧远。因为不是嫡出的缘故,他的性格很小的时候就敏感多疑易怒,极度的自卑。只是,他的自卑并不像别人那样孤僻远离人群。他总是喜欢言语恶毒发泄着自己心中的不满,哪怕就是关心的话语,从他嘴里说出来,也会叫人气得直跳脚。
那年,詹家求娶,知道她应允了这门亲事后,他一面冷嘲热讽她爱慕荣华攀附权贵,一面却又马不停蹄的使人进京,暗中打探詹景华为人。
眼前突然银光一闪,苏宬瞳孔骤然收缩,目光直直的定格在萧蔚隐露斑白的鬓角。
白发!
阿蔚他竟然有了白发!
苏宬腮帮子都咬痛了,才忍下了不顾一切想要上前相认的冲动。
吸了吸鼻子,压下心头的酸涩,默默的收回了目光。
来日方长,她总是还有机会的。
而就在她目光轻瞥的同时,面无表情神色淡漠疏离的萧蔚,却是不动声色的撩了她一眼。只,一眼之后,他便收了目光。暗笑自己真是疯了,刚才为什么竟然会有一种,阿姐回来了的感觉?想到萧苡宁,萧蔚清俊无俦本就淡漠的脸冷得像覆了一层冰。
“将军,人已全部拿下,如何处置还请将军示意。”一个穿黑衣凯甲浓眉大眼的小兵上前,对萧蔚说道。
苏宬认得他,他叫阿吉是萧家的家仆,三岁便跟在萧蔚身边侍候。刚到萧蔚身边的时候,胆小又爱哭。为此,没少被萧蔚嫌弃,想不到,就连他也从军了。
萧蔚摆了摆手,示意阿吉退下,转而朝燕行看去,“王爷,这些人……”
“杀了。”燕行声如冷冰的说道:“他们的家人以谋叛者论处。”
虽说谋逆和谋叛都是一样抄家灭门的十恶不赦之罪,但却又有着本质的不同,谋反,是自己人打起门来打自己人。谋叛,却是叛国罪,后世子孙便永远的被钉在耻辱柱上,从此天下之大,再无容身之所。
“不……”
有人想要开口替自己辩解,只是,还没等他出声,便被阿吉命人堵上了嘴。
一个一个的被人拖了出去。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杜祖衣面如死灰的看着那些曾经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就这样一个个的死在了他面前。脸色越来越白,眼睛也越来越红。
终于……
“燕行,和他们无关,都是我干的,要杀要剐,你都冲着我来,放了他们!”
只是,没有人理会他的喊声。
随着最后一名亲信被砍翻在地,萧蔚冷声吩咐阿吉,“把头全都割下来,悬挂城门示众。”
“是,将军。”
阿吉转身退下。
萧蔚转身看向燕行,正欲开口,却在这时,浑身浴血的落羽急奔而至。
“王爷。”
燕行抬头看向落羽,“人拿下了?”
落羽摇头。
燕行的脸色霎时间能够冻死人。
苏宬默了一默,上前轻声问道:“步崖呢?”
“步崖受伤了。”落羽低声说道。
“受伤?”苏宬猝然一惊,步崖的身手她是知道的,和左奕尚且能打个平手,又有谁能伤得了他?只是,眼下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人没事才是最重要的。思及此,当即问道:“伤得如何,严不严重?”
落羽觑了眼面如锅底的燕行,闷声说道:“图颜猛可的人手里有重弩,两方交手的时候被偷袭,一箭洞穿他的肩胛将他钉在了墙上,图颜猛可就是趁这个时间逃走的。”
“那他人怎么样,有没有性命危险?有没有请大夫?”苏宬一迭声的问道。
落羽点头,“人现在已经被放了下来,大夫也请了,没有性命危险,只是……”
“只是什么?”苏宬颤声问道。
落羽闷声道:“只是,步护卫的一只胳膊怕是要废了。”
苏宬闻言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步崖是江湖人,一只胳膊废了对他意味着什么?
一阵默然后,轻声说道:“我知道了。”
落羽转而朝燕行看去,“飞羽已经带人去追,只是人手有限,属下想……”
“王爷。”萧蔚突然插话进来,冰冷的目光闪着摄人的寒芒,看向燕行,“末将有个不情之请,可否由末将带人去?”
燕行对上萧蔚闪着灼灼寒芒的目光,点头道:“如此甚好。”顿了顿,眸子里突然掠起一抹森然,“萧将军,活的,本王不稀罕,死的,才是本王想要的!”
“末将明白。”
萧蔚转身点齐人马,一阵风似的退了下去。
余下的人开始清理地狱一般的花厅,那些尸体被一具一具的抬出去,紧接着有下人打了井水开始冲洗涮地。血水顺着砖缝渗入地下,没个十天半夜怕是都散不开这浓郁的血腥味。
燕行看向苏宬,问道:“这里太过污浊,要不,你先回三义阁,这边处理好了,我再来找你。”
苏宬摇了摇头,她目光轻抬,落在面无人色的杜祖衣身上,问道:“他,你打算怎么处置?”
燕行顺着苏宬的目光看了过去。
杜祖衣抬头,顺着苏宬的目光看了过去。
杜祖衣脸色一白,紧接着目光中缩起一片戾色,只是,却在这时,燕行开口了。
“死之前,先想想你的家人。杜氏虽不是旺族,可百十来口人总还是有的吧?听说,三个月前,你最喜欢的那个小妾给你生了个儿子……”
杜祖衣不语,面无表情的看着燕行,就好像燕行说的是别人的事。
燕行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不恼不怒的说了一句,“本王送你一句话,如果可以痛快的死,那也未偿不是件福气的事,只是这世上,还有件事,叫生不如死!”
杜祖衣顿时抖得像个筛子,瞪着因惊恐而充血的眸子,嘶声道:“燕行,不关他们的事,你想怎么样,冲我来!”
“东西在哪?”燕行眉眼轻抬,目光淡淡的看着杜祖衣,“你幕后的人,本王不问,说出那批粮食和银两藏在何处,你杜氏满门,本王不予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