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夜里亥时三刻的样子,儿臣有紧急军情求见皇兄,皇兄没有见儿臣。”燕行对周太后说道:“是杨园来传的皇兄口谕,说是皇兄已经歇下了,让儿臣有事白天再进宫。”
“倘若皇兄那个时候真的已经歇下了,那林昭仪又怎么会撞见皇兄昏倒在御案之上?既然皇兄不曾歇息,那杨园为何假传圣谕?”
周太后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
管秀死后,杨园便是宏祯帝跟前第一红人。
可是,宏祯帝昏迷不醒,原该侍候在侧的杨园却不见踪影,发生了什么,不是显而易见吗?
“这条阉狗!”周太后恨恨的啐了一声,厉声道:“传哀家懿旨,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给哀家把这条阉狗找出来。”
周太后一声令下,自有人去执行她的命令。
躲在角落里的林昭仪眼珠子转了转,稍倾,咬了咬牙,壮着胆子上前一步,“太后,臣妾有一事不知道该不该说?”
周太后一个眼刀子扫了过去,冷声说道:“该不该说,你自己不会衡量吗?”
林昭仪吓得一个颤颤,闭了眼睛大声说道:“太后,昨儿夜里,除了臣妾,顺妃娘娘也来过。”
周太后目光骤然一紧,刀子一样的盯着脸色一片雪白的林昭仪,“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哀家把话说清楚。”
“那个……臣妾昨夜原本没打算过来的。”林昭仪缩了缩肩,喃喃的说道:“是听说顺妃来过了,还给皇上做了点心……”
燕行猛的站了起来,打断林昭仪的话,“顺妃给皇上做了点心?”
林昭仪重重点头,“我打听过了,做的是甘草炖水鸭汤。”
“行儿?”周太后看着一瞬变了脸色的燕行,问道:“怎么了?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燕行欲言又止的看了眼周太后,却是转身对商素说道:“姑姑,你能不能和穆太医去趟前殿?”
商素是宫里的老人了,几乎是燕行一开口,她便猜到了燕行的言下之意,她征询的看向周太后,直至周太后微微颌首,她这才默然转身,和穆柏成去了前殿。
林昭仪平凡略显苍老的脸上笑意一闪而过,却在感觉到一道锐利如刀的视线时,不由自主的抖了抖,想了想,抿唇退回了角落里。
周太后收回目光,欲言又止的看了眼燕行,稍倾,起身,“行儿,你跟哀家来。”
燕行连忙上前,伸手扶了周太后,跟着周太后的步伐去了偏殿。
周太后左右看了看,见四周无人,这才压了声音问道:“行儿,你不会是怀疑顺妃她害了你皇兄吧?”
“母后,非常时期,凡是接触过皇兄的人都有可疑。”燕行说道。
周太后想了想,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只是,这样一来,怕是你皇嫂她又要难过了。”
必竟谁都知道,顺妃是詹皇后的人。
这个时候,若是矛头直指顺妃,难免不引起人多想。
到时,本置身事外的詹宜是否会愤怒之下,做出不计后果之事?
可是,她和詹景华是姐弟,即便她不牵扯进来,等一旦揭开詹景华的真面目,詹皇后又如何自处?
她是詹家的女儿,却是燕家的媳妇。
这世间,怕是再没有比她更为难的了吧?
燕行刹那间满嘴苦味。
沉吟良久,燕行轻声说道:“皇嫂那里,我去和她解释。”
“还是哀家去吧。”周太后叹了口气,说道。
燕行摇头,有些事,他不方便和周太后说也不能和宏祯帝说,因为他手里没有证据。但这些话,对詹皇后却还是能说的。
“我去吧。”燕行说道。
周太后犹疑的看向燕行,对上他眉宇间的毅然之色,最终叹了口气,点头道:“也好,哀家实在没有那精力了。”
燕行目光痛惜的看着面色憔悴的周太后,叹了口气,轻声安慰道:“儿臣已经让人飞鸽传书给蓟门关守将萧蔚,让他找到覃老太医,即刻安排人送他回京。”
周太后目光霎时一亮,目光殷切的看着燕行,“老覃他能解这个毒?”
“儿臣也不知道。”
周太后闻言才亮起的眸子顿时一片黯然。
燕行实在不忍,想了想,轻声说道:“儿臣当日在秦州府,曾听人说起过,在北边沙漠之中有个叫小邾国的古国,那里的人擅毒也擅治毒。小覃太医带着他的药童去找这个古国了,也许,小覃太医能带回来好消息呢?”
“真的吗?”周太后不确定的看着燕行,“那小覃太医他找到了吗?”
“不知道,我当日离开蓟门关时,小覃太医还没有回来。”燕行如实说道。
周太后唇角翕翕,似是想说什么,却在对上燕行满是血丝的眸子时,强扯了抹笑,轻声说道:“你皇兄是真龙天子,有神龙保佑,一定会化险为夷遇难呈祥的。”
燕行握住周太后的手,“母后说得对,皇兄他一定会化险为夷遇难呈祥的。”
过了一会儿,平复情绪,周太后重新抬头看向燕行,问道:“你昨儿深夜求见你皇兄,是什么事?”
“是为着青州知府李鸿年灭门案的事。”燕行说道。
“不是说是那什么武林盟主干的吗?”
“不是他,是四夷馆那个来自古鱼国的译字生萨伊蛮干的。”燕行说道。
周太后闻言,一脸错愕的看着燕行,问道:“他一个古鱼国来的译字生,和李鸿年有什么天大的仇怨,要灭人满门?”
燕行叹了口气,将事情的始末说了一遍。末了不无担心的说道:“之前,还想着那萨伊蛮不足为虑,可现在……”
现在宏祯帝昏迷不醒,储君未立,内有詹景华狼子野心图谋不轨,外有达怛、北狄虎视眈眈,虽说他之前用计使得达怛生了内乱,可利益能让人反目,也同样也能让人结盟。
更别说现在又多了个手握青州布防图的萨伊蛮……
燕行的眉头一瞬间蹙得比山还要高。
周太后看在眼里,少不得怜惜的抬手覆上他的眉头,轻声说道:“行儿,你别急,只要人在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
“嗯,我不急。”燕行不愿再给周太后雪上加霜,轻声说道:“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儿臣只是习惯性的将事情往最糟糕的地方想罢了。”
周太后点了点头。
恰在这时,外面响起商素的声音。
“太后,王爷。”
燕行扶了周太后走出去,目光先就朝穆柏成看去。
穆柏成摇了摇头。
商素已经轻声与周太后说道:“御案上的东西都收拾了,御膳房的人回话说,昨儿夜里,顺妃娘娘确实额外要了一盅甘草鸭汤……”
周太后摆手制止了商素继续往下说,“把杨园找出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商素点头,退了下去。
周太后转而看向燕行,犹疑道:“行儿,你看是不是应该召鹤庆候进宫?”
于公,鹤庆候是一品候爵,于松,他是皇后的亲弟弟,出了这样大的事,不管是出于哪样都应该召他进宫。
燕行没有立刻回答周太后的话,而是想了想后,抬手挥退身侧侍候之人,这才看向周太后问道:“母后,若是鹤庆候提出立储,您打算怎么办?”
“立储?”周太后皱了眉头,不悦的说道:“这个时候提什么立储呢?”
“在母后眼里,眼下并不是提立储的时机,可是在旁人的眼里却未必,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兄昏迷不醒,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来。朝政大事却一日也等不得,此刻立下储君,便可太子监国……”
周太后苍白的脸上,带出了一些控制不住的燥意。
她打断燕行的话,问道:“行儿,你到底想说什么?”
“鹤庆候很有可能会提让,将五皇子记在皇嫂名下,以嫡出身份继承大统。母后,您同意吗?”燕行问道。
周太后瞳孔骤然一紧,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这不是不可能的事。
太子已逝,詹皇后膝下空虚,原本是宏祯帝正是春秋鼎盛之年,再和皇后孕育一个子嗣并不是难事。可眼下,事出突然,谁也不知道宏祯帝什么时候会醒过来,又或者还能不能醒过来。
顺妃出身坤宁宫,将五皇子记在詹皇后名下,即抚慰了詹皇后千疮百孔的心,又安抚了詹景华。只是……周太后目光变幻着,怎么看都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可是为什么她却有种惴惴不安的感觉?
恍惚间,耳边响起燕行清冷的声音,“母后,儿臣认为真要立储,还是尊从无嫡立长的祖训好。”
周太后猛的抬头看向燕行,失声道:“二皇子,燕焯?”
燕行默然,她也知道二皇子并不是合适的储君人选,可是眼下,他们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只是,让燕行没有想到的是,周太后却持有和他相反的意见。
“行儿,如果真要立储,母后更偏向顺妃膝下的五皇子。”
燕行一瞬变了脸色。
“母后……”
周太后抬手示意燕行听她把话说完。
“出身什么的我们都暂且不说,单说人品和性格。燕焯已经十三岁,性格已经养成,再无更改的可能。你觉得,他这样的性格能胜任一国之君的位置吗?五皇子不同,虽然小,可正因为小,才有可塑性。以你皇嫂的心性和能耐,只要她愿意,一定能教导出一个合适的储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