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宬是回到花儿胡同后,才知道,覃偐并没有随同覃鸿雪回盛京城。
“爷爷这一辈子经历了太多的风风雨雨,我实在不愿意,他这个年纪了,还卷入这些和他没有瓜葛的是是非非之中。”覃鸿雪缓缓对苏宬说道:“蓟门关虽是塞外之地,可除了生活清苦外,别的都很好。”
苏宬点头。
相较于盛京城的繁华富足,蓟门关并不是清苦两字所能形容的。可是,较之于盛京城的风云迭宕,蓟门关可以说是世外桃源。
“也好。”苏宬轻声说道:“老先生这一辈子诸多坎坷,到了这个年纪确实也该怡养天年了。”顿了顿,不无唏嘘的说道:“只是,我这个徒孙却是没法对他老人家尽孝。”
苏宬的话使得覃鸿雪蓦然想起一件事。
他神凝重的看向苏宬,问道:“广丹的事,我都知道了,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他是师兄您的徒弟,我就不越俎代庖了。”苏宬答道。
覃鸿雪默了一默,精致宛若天人的眉眼间掠过一抹狠色,咬牙道:“逐出师门是必……”
“师兄,送他去蓟门关吧。”苏宬突然打断覃鸿雪的话,说道:“无情太苦,有情皆孽。按说,是不能留他的,可他的年纪还那么小,也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覃鸿雪怔怔的看着苏宬。
无情太苦,有情皆孽!
她其实是知道的吧?
几乎是念头才起,他顿时狼狈的撇了脸,生怕让苏宬在他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哑着嗓子,说道:“好的,就按你的说办,等我回蓟门关时候,带他一起走。”
“师兄不打算留下?”苏宬问道。
覃鸿雪摇头,虽然这里有他想留下的人,可是……
“等喝完你和王爷的喜酒,我就启程回蓟门关,以后我和爷爷就定居在那了,你有机会……”
覃鸿雪突然就顿住了话头,脸上绽起抹怅然若失的笑。以后,苏宬就是璟王妃了,她还有离开盛京城的机会吗?
苏宬的思绪却顿在覃鸿雪那句“喝完你和王爷的喜酒”上,她想到了宏祯帝临终前的赐婚。
为什么,为什么在那样重要的时刻,宏祯帝会突然给她和燕行赐婚?
与此同时,在被清洗干净却仍旧萦绕着血腥味的皇宫里。
瘦得像具骷髅一样的周太后,目光咄咄的看着燕行,问道:“为什么会是她?”
燕行握着周太后的手,抬目看向她,“母后,您不喜欢她吗?”
“詹景华曾经想让哀家替他赐婚,求的也是她。”周太后一字一句说道。
燕行握着周太后的手紧了紧,稍倾,却是柔和了脸色,“一家有女百家求,这没有什么啊!”
周太后却是没有言语。
燕行暗暗的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提这事,可是国丧三年,禁婚娶,皇兄虽在临终赐了他和苏宬的婚,如果他和苏宬不赶在热孝期一个月内完婚,便要等三年。
三年……他只要想想,就觉得人生是如此的漫长。
然,眼下,周太后已经表明了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的态度,他再继续往下讲就不合适了。
压下心头的酸涩,燕行说起另一件事来。
“皇兄立了焯儿为太子,林昭仪的位份是不是也应该动一动了?”燕行凝声说道。
谁也没有想到,宏祯帝会遵行无嫡立长的原则,立了二皇子燕焯为太子!
这件事,又是周太后心里的一根刺。
她这一辈子,虽说不是样样精明,可是生的儿子为什么就这么糊涂?临到死了,还要犯这样一个糊涂!
十四岁的二皇子燕焯,从未被当作储君培养过,从未学过治国之道,即便有燕行这个摄政王兼太子太师,可一棵已经长歪的树,怎么还能把它扳回正道?难道真的要……周太后只觉得脑仁子里像是埋了根针一样,一下一下的扎着她。
“她爱怎么蹦哒,就怎么蹦跶,哀家管不了,也不想管。”周太后摆手说道。
燕行再次叹了口气。
他知道,周太后看不上林昭仪母子俩,可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二皇子是未来的九五至尊,林昭仪也很快便会被燕焯追封太后。
这个结果,是谁也改变不了的。
既然结果注定,母后何苦不做个顺手人情?让燕焯记她一个好,替颖国公府和新帝之间结一份得火情?
燕行不知道的是,周太后委屈了自己一辈子,经历了人间至悲白发人送黑发人,又诸事不顺己意,免不得心灰意冷之下,就肆意的任性了一回。
“您脸色不好看,儿臣喊了穆柏成来给您请个平安脉吧。”燕行换了个话题说道。
不想,周太后却说道:“哀家还是喜欢覃偐那个老家伙。”
“老覃太医留在了蓟门关,不打算再回盛京城了。”燕行实话实说。
周太后闻言,浑浊的眸子里绽起抹晦涩,稍倾,却是沉沉的叹了声气,说道:“也是,他肯定是早就厌弃透了这牢笼一样的盛京城。不回来也好,他有那样一身好本事,悬壶济世,救死扶伤,才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
燕行默然。
他私心里其实是想覃偐回来的,别的不说,就说只要覃偐在,周太后这里他就可以少操很多心。眼下,只能看能不能说服覃鸿雪在盛京城多留一段时间了。
“皇兄指了英国公府的云和郡主为太子妃,明年云和郡主就及笄了,是及笄前将她和太子的婚事办了,还是……”燕行抬头看向周太后。
不然怎么说,宏祯帝是个妙人呢?
他把皇位传给了谁都不看好的二皇子燕焯,不但赐了燕行和苏宬的婚事,还钦点英国公府云和郡主为太子妃,又给周太后留了那样一道遗旨……想到宏祯帝那句“可由七皇弟代之”,周太后的眼睛皮就不受控制的狂跳。
一辈子糊涂,临到死了,还是个糊涂鬼!
可是糊涂鬼又能怎么样?还不是一样是她亲生的!
周太后叹了口气,说道:“英国公未必喜欢这桩婚事。”
“圣意难违。”燕行轻声说道:“英国公谢玉是个胸里有乾坤的,他知道怎么衡量得失。”
周太后却是不赞成的摇头。
“云和是凤三亲自带在身边养大的,连英国公府的嫡长孙都要靠边站!那凤三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母后我可是和她打了一辈子交道,再没有比我更了解她的了。”
英国公夫人凤祁英,家中排行第三,像周太后这样的闺中蜜友私下里都是喊她凤三。
关于这位英国公夫人的传奇人生,燕行幼时也略有耳闻,只是随着年纪渐长,盛京城中又从来不缺奇闻异事,且英国公府又存了低调的心,是故,从前的那些风云际会的传奇,知道的人越来越少。
燕行却是被周太后这一提醒,蓦然忆起,他记得曾经听谁说起过,英国公夫人原本不应该是这位凤祈英凤三小姐的,好像当时定的是凤家的大小姐,最后却不知道怎么就成了这位凤三小姐!
“母后想多了。”燕行轻声说道:“婚是皇兄金口玉言指定的,英国公亲自点头应允的。英国公夫人不想认这门亲事,只怕也由不得她。”
周太后没有多说,只是对燕行说道:“交给礼部吧,哀家不想操这个闲心,更不想和凤三打交道。”
“是,儿臣记下了。”燕行说道。
周太后也累了,她摆了摆手,“没什么事,你也去歇着吧,明天还要哭灵,还要筹备新帝登基的事,朝中大事也等着你做决定。铁打的人,也要抗不住。去歇着,哪怕打个盹也好。”
“等母后睡着了,儿臣就走。”燕行说道。
周太后点了点头,歪了头依在榻上,不多时便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燕行又等了等,见周太后是真的睡熟了,这才起身悄放轻步子往外走去。
恰在这时,商素自外面走了进来,见到燕行自里面退了出来,便要屈膝行礼,被燕行抬手阻止,“母后觉轻,你点炉一安魂香吧。”
商素应好。
燕行正欲离开,不想商素突然步子一顿,侧身说道:“王爷,良玉进宫了,您可要见见她?”
“她来干什么?”燕行拧眉问道。
“王爷好几日没有回王府,她来给您送换洗衣物。”商素说道,“就在前面的清思阁,您如果要……”
“不必了,我还有事要处理,让她把东西放下,就出宫吧。”燕行说道。
“好,回头我见着她了,和她说一声。”
燕行颌首,大步朝宏祯帝停灵的寿皇殿走去。
远远的便听到哭声震天。
按祖制,宏祯帝会在寿皇殿停灵二十七天,然后择吉时迁入地陵。而停灵的这二十七天,文武大臣和内外命妇都要到寿皇殿哭灵。
燕行没有再往前走,默了一默,转身走上了另一条宫道,一刻钟后,他站在了观星楼上,从这里可以看到整个皇城的全景。
挂满白幡和厚重白惟幔的皇宫,处处弥漫着沉重悲凄。燕行的目光越过层层宫阙定格在了某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