逶迤裙袂拖曳过冰冷染透血水的青砖，浅月漓漓，目光所到之处，尽是断肢残骸。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苏宬最终站定在被乱箭射成一个筛子的玉溪跟前，许是心有所念，即便受了这样重的伤，玉溪仍旧睁大着双眼，不住往外淌着血水的嘴唇微微翕动着。
苏宬想了想，蹲了下来，仔细的听了听，这才听到她嘴里不住重复的是“娘娘”两字，苏宬也是这时候才发觉，玉溪倒下的地方是对着詹皇后的方向。
叹了口气，她轻声说道：“娘娘未必愿意再和你有牵扯，放过她，也放过自己吧。”
本就微弱的随时要断气的玉溪，在听到苏宬的话后，眼角蓦然滑落两行泪，不多时，头一歪，彻底的没了气息。
苏宬默了默，叹了口气，抬手抚上她不肯闭上的眼。
却在这时，身后响起一道沉闷的声音。
“你没事吧？”
苏宬回头，看到一身浴血的李胤岑站在她一丈之外，拧了眉头，目露担心的看着她。
“我没事。”苏宬答道，话落，却是目光一凝，不无担心的看着李胤岑，“你这一身的伤，不去包扎下吗？”
李胤岑看了眼身上被血浸透的甲胄，说道：“没事，一点皮肉伤而已。”却在眼角的余光处，见到苏宬朝他走过来，连连入后退了几大步，摆手道：“你别过来，我身上味道重，别熏着你。”
别熏着她？！
苏宬不自觉的将目光看向那些被分捡开来，一堆一堆码放着的尸体。
血腥味弥漫在整个皇宫的上空，怕是十天半个月都不会散，他却担心，他身上的血腥味熏着她！
月光下，李胤岑束发的簪子早已不知掉到哪去，长长的发拿片撕下来的衣襟带系着，威风凛凛的金吾卫侍卫服也破烂不堪，哪里还有往日的俊秀雅逸，风流倜傥！
可，苏宬却有种，再没有比此刻更俊逸帅气感觉。
她看着李胤岑，轻声说道：“那你快去包扎下吧，别忘记给王爷和王妃报个平安。”
李胤岑应好，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踌踌着站在那，满脸的欲言又止。
“怎么了，还有事？”苏宬问道。
“那个，你要不要出宫？”李胤岑抬目看着她，说道：“王爷他一时半会儿，怕是顾不上你，你如果要出宫的话，我送你。”
詹景华被燕行拿下，詹皇后的死彻底激发了宏祯帝体内石生花的巨毒，几乎是詹景华倒下的那一刻，他也紧跟着一头重重栽了下去。
此刻，不但是燕行和周太后，安太妃一行人，就连英国公谢玉也被内侍急急请进了大殿。此外，宏祯帝甚至下了急旨，召裕王，富平王，户部，吏部两部尚书火速进宫。
苏宬正欲开口，却在这时，耳边响起一串凌乱的步子声，俩人不约而同的抬头看去。却原来是，住得离皇宫稍近的裕王和富平王先行赶了过来。
裕王还好，面对一地的尸山血海，神色虽然肃重，却也只是拧紧了眉头。富平王则是脸白如纸腆着大肚子，走几步干呕几声。
不多时，两人便走到了站着的李胤岑和苏宬身侧。
“王爷。”李胤岑弓身行礼。
裕王点了点头，脚步不住的直往玉阶上走。
富平王却是步子一顿，下意识的朝站在李胤岑身侧的苏宬看去，似乎很好奇李胤岑身边怎么站了个宫人不是宫人，宫妃不像宫妃的女子。
走在前面的裕王不耐烦烦的回头喝斥道：“你还在磨噌什么，还不快点？”
富平王连忙收了目光，吭哧吭哧的去追裕王。
东边渐渐发白，天终于要亮了。
如李胤岑所说，燕行必然是顾不上她了，皇宫她虽不陌生，但在这样乱糟糟的夜里，有李胤岑这个新晋的金吾卫头头送，总是安全放多。
苏宬回头看向李胤岑，正打算说让他先去包扎伤口，回头再送她出宫时，一道尖细的嗓音突然响起。
“苏小姐，皇上要见你。”
话落，便见一个面生的小内侍急急的从玉阶上朝着苏宬跑了下来。
皇上要见她？！
苏宬怔了怔，待回过神来时，小内侍已经站在她跟前，急急的催促道：“苏小姐，你快此，皇上他，他快不行了。”
即便满心的疑惑，苏宬也不敢再耽搁，她提起裙摆小跑着朝崇政殿跑去。
李胤岑略一犹豫，也跟着大步追了上前。
大殿内，以裕王为首的王爷和大臣们跪了一地，周太后歪倒在临窗的大炕上，已经伤心到连声音都哭不出来。
宏祯帝气息微弱的躺在层层叠叠明黄帷帐后的龙榻之上，龙榻前方，燕行和英国公谢玉一左一右跪着。
苏宬才进大殿，便有内侍上前对龙榻上面的面色灰白出气多过进气的宏祯帝，禀道：“皇上，前成国公苏煜之女，苏宬到了。”
随着内侍的话落，原本微微闭着眼睛的宏祯帝慢慢的睁开眼，朝苏宬看了过来。
便在苏宬犹疑着不知道要不要上前时，燕行突然抬头看向她，“元娘，你过来。”
苏宬轻声应“是”，低眉垂眼，缓步上前。
不过三丈远的距离，苏宬却感觉，这是她一辈子走过的最长的一条路。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特别是来自上首周太后和安太妃的目光，让苏宬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终于走到尽头，在离龙榻五步之外的距离，苏宬敛裙跪拜行礼，“庶民苏宬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宏祯帝目光呆滞的看向跪伏在地的苏宬。
稍倾……
“苏宬听旨。”
苏宬背脊僵了僵，紧了紧袖笼底下的手，恭声应道：“民女在。”
“国公苏煜之女，苏宬，温良敦厚，少而婉顺，长而贤明，赐婚璟王燕行，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赐婚？
苏宬再不曾想到，宏祯帝竟会在这个时候，替她和燕行赐婚。
“元娘，谢恩。”
耳边响起燕行的声音。
苏宬几乎是下意识的说道：“民女苏宬接旨谢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龙榻之上的宏祯帝吃力的抬目朝瘫在炕上的周太后看去，“母后。”
安太妃和碧萝连忙一左一右的架了周太后上前。
“母后，孩儿不孝……”
一句话出口，周太后才止住的泪水顿时断线的珠般，簌簌的直往下掉。
宏祯帝想要抬手去擦，却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他目光直直的看着头顶上方的周太后，“身后事，朕都安排好了，孩儿不孝，让您操心了半辈子，到头来，这副烂摊子还是要您和七皇弟来挑。”
周太后摇头，泪眼迷濛的看着面如金纸的宏祯帝，心痛到几近麻木。
“母后！”
宏祯帝声不可闻的喊了一声太后，示意周太后靠近他一些。
周太后强忍着心里刀割一样的痛，微微倾身，将耳朵贴在宏祯帝的嘴边。
“母后，太子可辅则辅之；若其不才……”宏祯帝几近涣散的眸子里，闪过一抹绝决，目光看向跪于一侧的燕行，“可由七皇弟代之！”
周太后身子一僵。
宏祯帝却在这时，脸上陡然绽起抹笑，轻声说道：“母后，宜儿她来接我了，我走了。”
话落，眼一闭，头歪向了一侧。
“霖儿！”
随着周太后凄厉不似人声的一声痛呼响起，大殿内响起内侍尖历的嗓音。
“皇上驾崩了！”
“皇上！”
大殿之内，顿时哀嚎声一片。
苏宬抬头，怔怔的看着龙榻之上走得面目安详的宏祯帝。
她突然就有一种，这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一样的感觉。
直至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这里太乱了，我让人送你出宫。”
话落，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扶了起来，一路带出崇政殿。
“赤羽呢？”直至站在崇政殿外，燕行才突然发觉赤羽不在，脸色顿地沉了下来，“这么危险的时刻，她怎么没跟在你身边？”
“我让她去替我办件事。”苏宬轻声说道。
燕行本想问，什么事比她的安全还重要，但话到嘴边，却在听到殿内的哭声一片时，转而说道：“皇上驾崩，皇城会立刻戒严，你这段日子，哪里都别去，等我忙完，我会来找你。”
苏宬点头，“好，我哪里也不去。”
燕行点头，左右看了眼，正欲喊飞羽上前来送苏宬回去，却见一直候在殿外已经包扎完毕换了一身衣裳的李胤岑走了过来。“王爷，我送苏小姐回去吧。”
燕行下意识的便想拒绝，然，他还没开口，后面已经响起内侍的声音，“王爷，太后娘娘请您去议事。”
宏祯帝死了，可燕氏的江山还在，由不得他儿女情长。
苏宬想也不想的推了他一把，“你去吧，就让世子送我回去好了。”
燕行欲言又止，最终却只能长叹一声，叮嘱道：“照顾好自己。”
“好！”
深深的看了眼苏宬，燕行转身大步朝灯火通明哭声震天的大殿走去。
苏宬原地站了许久。
直至耳边响起李胤岑的声音，“适才小覃太医来问我，你在哪里。我告诉她被皇帝喊了去，他说他在隆泰门外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