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波含露透春光,初着红衣卧玉床。别样桃花应未负,此身共许梦魂长。”
这是当年新婚之夜,他写给萧氏的一首诗。
这首诗只有他和萧氏知道。
苏宬她怎么会知道的?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歇斯底里的嘶吼声在幽深的地牢里回响。
正前行着苏宬步子一顿,半扶半搂着她的燕行,紧跟着停下了脚步,“怎么了?”
牢房里的詹景华站在那,目光死死的盯着站在那的苏宬。
苏宬突然回头,唇角噙了抹似笑非笑,迎着詹景华椎子似的目光,“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詹景华一瞬如被雷击,身子一顿,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
嘴里喃喃念着那八个字“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他也是自幼熟读百家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典故?
前先贤庄周梦见自己变为蝴蝶步入极乐。一梦醒来,却不知道,到底是蝴蝶变成了他堕落红尘,还是他变成了蝶蝶已然脱俗成仙!
“横波含露透春光,初着红衣卧玉床。别样桃花应未负,此身共许梦魂长。”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幽暗阴冷的天牢里,蓦然响起一阵低低哑哑的笑声,慢慢的这笑声变得越来越响,直至凄厉宛若狼嚎。
苏宬任由燕行牵着她的手,在这让人悚然的笑声里,朝前走去。
出了天牢,燕行想了想,问道:“难得能抽出半天时间来陪你,不如,我们去城外走走?”
苏宬摇头,指了头顶白花花的太阳,说道:“太热了,这种天,除了府里的水榭,我哪里都不想去。”
燕行却不愿意错过俩人难得的相处时间,想了想,说道:“那要么我陪你去玉锦阁挑些首饰?”见苏宬仍旧神色恹恹,没有兴致的样子,又说道:“那要不,去味千居吧?你除服,及笄礼我都不在场,趁着今天有空,去味千居替你补上。”
苏宬想了想,最终却是摇头,“改天吧。”
燕行的目光一瞬变得黯然。
苏宬看在眼里,心里难免有些不是滋味,但今天,她确实没什么心情。
“来日方长。”她看着燕行,“我们不必争一朝一夕。”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燕行想,这才是苏宬想要表达的意思吧?
她和他,才刚刚开始,未来大把大把的时间都是属于他们的。而他要做的,就是肃清一切阻碍他们前行道路上的障碍。
这么一想,燕行对苏宬说道:“那我送你回去吧。”
花儿胡同。
一进门,陈礼便急急的迎了上前,“小姐,覃公子走了。”
苏宬的脚一僵,抬头看向陈礼。
陈礼于是又重复着说了一句,“覃公子,他走了。”
“走了?”苏宬眨了眨眼,问道:“去哪了?”
“离开盛京城,回蓟门关了。”陈礼说道。
苏宬蓦然就想起,她离开前,覃鸿雪说的“师兄总是在这里等你的”的话。
师兄,那是在和她告别吧?
点了点头,苏宬摆手示意陈礼退下,她一个人默默的走到花厅。
穿过屋檐的阳光照射在靠窗的桌椅上,几案上摆放着的花斛里,粉红浅白的荷花散着淡淡的清香,青花瓷盏里尚留着淡淡的痕迹……空空荡荡的花厅,空气里却有股若有似无的淡淡的药草香。
“师兄,愿你此去万事胜意,不负岁月与天地,不忘深爱与真心 。”
日子如流水缓缓向前。
三日后的清晨,苏宬才刚睁眼,赤羽便急急的走了进来,一把掀开她床头的帐幔。
“詹景华死了!”
死了?!
苏宬脸上的神色僵了僵,但也不过是转眼的功夫,她便回过神来,一边翻身起床,一边问道:“怎么死的?”
“自碎心脉而死。”赤羽说道。
苏宬趿鞋的动作顿了顿,稍倾,“死了就死了吧,这种人早该死了。”
“可是,他在牢里的墙上留了一句话。”赤羽说道。
苏宬抬头看赤羽,“什么话?”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苏宬到没想到,詹景华会留下这样一句话。
他是什么意思?
没多想,苏宬便将这个念头抛到了一边。
秀芷死了,詹景华死了,剩下来了就只有一个梅华了,萧蔚派来的人也已经在路上了,估计这几天就能到盛京城,属于萧苡宁的一切随着这三人的死,都成为了过去。
素素打了水进来,服侍苏宬梳洗。
赤羽绕到苏宬身边,压低声音说道:“王爷把五皇子送走了,你知道吗?”
苏宬点头,“知道。”
“要我说,王爷就是妇人之仁,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赤羽忿忿说道,“詹景华留下来的孽种,能是什么好东西?”
苏宬将擦过脸的帕子放回水盆,转身走到妆台前,拿起梳子开始通发。
五皇子没有被处死,虽是意料之外,但却是情理之中的事。
詹皇后临死求了宏祯帝和周太后罪不及老鹤庆候和老鹤庆候夫人,宏祯帝答应了,周太后也应允了她。如此,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幼儿,詹家唯一的血脉,燕行和周太后又岂会去为难?
当然,她相信燕行一定会好好安排这个婴儿的去处和出身的。
虽然心里难免意难平,可倘若她连个婴儿也不肯放过,她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赤羽发表了几句自己的感概后,也将这个话题扔到了一边,转而说起另一件事来。
“你还记得青州府指挥使柴鹏的事吗?”
正对着镜子挽发的苏宬,手上动一顿,说道:“记得,怎么了?”
“王爷提出免去他指挥使的官职,追究布防图失窃的罪责。可是,皇上不同意。”赤羽说道。
苏宬将高高束起的发打了个结,这才朝赤羽看过来,说道:“布防图失窃不是小事,青州府的防御要做调整不说,连带着紧领青州府的幽州也要做出调整,而幽州府和八里国只隔着一条海峡。虽说,这十几年八里国和大夏从无战事,可前朝时,八里国侵犯幽州府的事也不少。”
“皇上身为皇子,不可能不了解。既然知道,身为青州府指挥使的柴鹏能保住性命已是不易,怎的还会阻止王爷对柴鹏做出处罚?”
赤羽哼了哼,冷声说道:“不然,怎么就说是个蠢货呢?”
苏宬觉得事情应该不像赤羽说的那样简单。
新帝即便没有接受储君的教育,但什么都自己有利,什么对自己无利,他不可能不知道。知道却没有做出相应的对策,那只能说,这中间肯定有让他动心的条件。
是什么呢?
是什么让一个皇帝连动摇国本这样的错都能视而不见?
苏宬百思不得其解。
而就在这时候,萧蔚派来的人接手梅华的人到了。
“孟秋嬷嬷?”
苏宬怔怔的看着被素素请进来的人,好半响没有回过神来。
孟秋呵呵笑着上前向苏宬行礼,“老奴见过大小姐,大小姐一向可好?”
苏宬连忙上前扶住了屈膝行礼的孟秋,说道:“我挺好的,只是,没有想到萧将军会派了你来。”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孟秋是最合适的人选。一则,萧苡宁是孟秋一手带大的,还有谁比她来接手梅华更合适?二则,她可是主动替萧蔚保过媒的!
“其实老奴主要是来看看那位永宁郡主,顺带着处理下梅华那个小贱人。”孟秋说道。
苏宬见与自己所猜想的差不多,便笑着对孟秋说道:“你先下去歇歇,晚上我替你接风洗尘。”
孟秋当即应好。
她已经和林靖说过了,这次来盛京城少则十天半个月,多则一个月。总之哪怕就是要呆个一年半载,她也得把自家将军的婚事弄妥才回蓟门关。
晚上,苏宬按着孟秋的口味让厨房做了几道小菜,也没有请别人作陪,就是她和孟秋两个人对酌对饮。
“嬷嬷,有件事,我当时忘了和你说。”苏宬替孟秋斟满杯子里的酒,然后在孟秋对面坐下,沉吟着说道:“富平王不是燕氏的嫡子龙孙,嬷嬷可知道?”
“原来是这件事啊!”孟秋长吁了口气,说道:“这件事,来之前,将军和我家当家的都跟我说了。富平王这一脉是太祖养子,因先富平王对太祖有救命之恩,太祖收富平王为养子允其保留原姓,但爵位俸禄却和燕氏无异。”
“嗯,还有一点,就是富平王世子是个读死书的,除了性子势拗了些,旁的也没有什么。富平王妃其实只得世子和郡主一女,另外两子,是她贴身侍婢所生,记养在她名下。”
孟秋点头,“王妃是个大度的人。”
这到是没说错,在苏宬的记忆里,这位富平王妃说话温温柔柔,好似从来就不会着急。而永宁郡主朱窈潼的性子,像足了这位王妃。
倘若,婚事真能成,永宁郡主的性子和萧蔚到是互补!
苏宬之前在蓟门关不说这些,是因为觉得以萧蔚的性子,也许他更倾向于家世简单些的人选。她虽有心促成他和宗室联姻,但她还是希望萧蔚是发自内心接受。现在孟秋亲自从蓟门关来到盛京城,那也就是说,这桩婚事,已经得到了萧蔚的首肯,那随之富平王府那些复杂的人和事,想必他也坦然受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