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大城市的张忠,就跟刚进大学的乡村孩子,不敢多话不敢多看人两眼,就怕露出自己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他按照当时老狗给的地址,找到了老狗当年呆过的厂子。
厂子里招聘的老头听说是狗子介绍来的人,自然是热情的款待了。并且很快,张忠就开始工作。
没有当上电工,让他有点儿遗憾,毕竟当电工,每天可以吃到白米饭。他和其他人一样,在车间,干流水的工作。
“小哥,你运气还算好的,我们厂子过段时间就不招人了,人都满了,现在你瞅瞅有个工作可不容易了,得好好干!”
和他坐对面的小伙子笑得特别灿烂。
这个人也是从别的省的农村里来的,为人特别和善,张忠不讨厌他,所以当张忠知道这家伙是带着老婆一起在厂子生活,并且媳妇还有了身孕的情况下,用他的大房子换了这小子的小房间。
“小房间真的可以么?厂子里的房子可是供不应求啊,只有工作一定年限才可以住上。本来有个小房间就已经很感激了,你说说,这可让我们怎么谢你才好啊!”
张忠不善于说客套话,这一顿的夸奖,让他脸红呼呼的,跟喝了二两高粱酒一样。
“没关系,我刚来不久,因为之前有老乡在这儿干过,而且还是个资深的电工,所以厂子里给他分了大房子,他辞职之后,房子没及时收回去,所以我这一来,主管就安排我住那个大的房子。你说我一个人,住大房子太可惜太宽敞了点儿,跟你们换换正好!!”
张忠挠挠头,笑得特别腼腆。
可不止这类的事情,多的很。
大家背后议论起张忠来,总是竖起大拇指。
有些没贪到张忠便宜的,索性就在背后嚼舌根子。
“你说那瓜娃子是不是脑袋有问题,这又不是几十年代,用得着学雷锋做好事儿么,真是显得他能耐还是怎么着?要我说啊,这家伙绝对脑子有问题,你们没发现么••••”
这人说的煞有介事,那些不八卦的同事也想凑过来听一听。
“他每天工作跟老牛一样,根本不抬头,那两只大爪子啊,一点点儿的往上放零件,看着就笨得要死!简直就是干的时间长,效率不高!!”
另外还有个同事,也眼馋张忠给别人家的好处,也开始黑张忠,“就是,就是,我可算是发现了。这家伙就是靠用点儿小恩小惠的收买人心。你说咱们辛辛苦苦的工作,他动作慢了,多出来的工作谁干啊,还不是分摊给咱们了么?他倒是每个月拿着充足的工资•••”
“对,就是啊~”
大家说什么的都有。反正那段时间,憨厚老实的张忠成了厂子里的热门人物,大家茶语饭后,一口一个张忠。
还有些自来熟的女人,要张罗着跟张忠介绍对象。
每到这个时候,张忠就红了一脸,挠着头,特憨的说,“那个,我有媳妇!!”
这一下,炸了锅了。大家又有了新的话题,那就是张忠的媳妇到底长什么样儿。
都说张忠长得五大三粗的,他是农村来的,那他媳妇自然也是农村的,就算不五大三粗,肯定也长得跟男人一样。
“我有亲戚在农村,听说你们农村女的,脸上都晒的青一块紫一块儿,就跟冻的地瓜一样,黑黢黢的,用多少雪花膏都撮不下来,是真的不?”
“我也听说了,农村的风沙特别大。那你们干农活的时候,涂不涂防晒霜啊!”
这是张忠最尴尬的时刻,他根本听不懂这些新名词儿,什么叫雪花膏,什么叫防晒霜啊,山沟沟里哪有那东西啊。
“张忠,你啥时候把媳妇带来跟我们瞧瞧啊!”
“就是啊!!”
除了老娘们儿叽叽喳喳,那些跟张忠很熟络的男工友开始调侃张忠。
“我说阿忠啊,你媳妇要带来啊,你看咱们厂子里,谁打工不是带着媳妇啊。把媳妇放在家里,你还真放心来着。就不怕什么不坏好心的人,把你媳妇撬走啊!”
虽然这话张忠不爱听,但城里人就是爱开玩笑,要是真恼了,就真成了不识闹的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张忠想起李梅来。
那腰身。那脸蛋儿。那股子含情脉脉的劲儿。反正怎么想,怎么觉得这女人特娇弱。
对,都出门儿半年了。工资也发了不老少了,也是时候回去看看,顺便把媳妇接来了。
——
村里显得更加寂静了,大家都在憋着劲儿的等着老张家吵架。
这张忠娘自打张忠不告而别之后,就跟疯了一样。
天天打骂李梅,她寻思着,这小子没尿性,整天不知道打老婆,每次她一打吧,这家伙还护着。这下我非要打你媳妇,有本事你来护着啊。
回来护着啊。
重点在“回来”俩字儿上。
这李梅也是够可怜的,整日的被婆婆赶着上山干活,干不动就在后面拿鞭子抽。
“不会下蛋的母鸡,还不学着干活,你难道不知道,没有价值的鸡,会被宰了吃肉么?!”
李梅咬着牙,锄地,给果树施肥。
老狗的那几颗果树跟老张家的靠着,所以老狗有时候趁张老婆子不在,悄悄的帮李梅的忙。
但李梅坚决不跟老狗说话。
一是多人眼杂,二是,她后悔再一次回到老张家,甚至想要是那时候老狗不管她该多好,死在树林里,现在也就早超生了。至于当牛做马的伺候张忠一家老小么。
关键的是,吃的是老张家的剩菜剩饭,干的是最脏最累的活,每天都生活在提心吊胆中,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老婆子一鞭子招呼过来。
衣服都被血水给染了。
双子在这半年里,充分感受到了什么叫自由,因为他哥不在,没人会催着他赶紧去上学。他可以逃课去掏鸟蛋,也可以放学回家的路上截几个孩子的零花钱。反正只要他哥不在,就算是他妈再骂他,也舍不得动他一根手指头。他就是这个家里的霸权人物。
甚至他心情不好的时候,编造一句关于嫂子的坏话,他妈都能不问青红皂白的抽李梅一顿。
这让他更有成就感,甚至有几次,自负的觉得,这个家,但凡少了他,就运作不起来了。
“嫂子,嫂子,是我,大妹!”
大妹悄悄溜进嫂子家,嫂子正在面无表情的换衣裳。
大妹从怀里偷偷拿出一瓶药,“嫂子,我给你上药!!”
一开始李梅是不肯的,她希望那天伤口感染死了也好。后来还真就伤口感染了。
平日里天天嘴上骂着“快去死,不下蛋的鸡!”
看李梅真的烧的嘴巴冒烟了,张忠妈就舍不得让李梅死,那可是她花了大价钱买来的。
就算是大儿子不想要这个媳妇了,也可以留给老二啊,这么平白无故的死了,不就赔大发了么。
凉凉的药滴在伤口上,隐隐作疼。
“嫂子你忍着点儿,这个药只要能进去,伤很快就好了。平日里我娘打我,就让小妹给我上这个药,你看,恢复了之后,一点儿伤疤都没有!”
大妹当真撸起袖子来给李梅展示。
李梅看着大妹,有种深深的悲哀感刻到骨子里,这比让她吃剩饭剩菜,比挨打更难受。
那老婆子简直就是畜生,自己的亲闺女怎么舍得下死手打。
“嫂子你别难受,明天就不疼了,我明天还来给你上药。我知道你长得好看,不愿意身上留疤,放心吧,我认识很多草药,会给你多采药治伤的!!”
李梅抱着大妹哭,大妹不知道,其实,她嫂子并不是为自己感到悲伤,毕竟人是个很能容忍的物体,不到危及生命的时候,不会彻底反抗,她已经习惯了挨打,当时纵然疼,但怎么比得过她心里的疼。
这半年来,若不是每天下地能看到老狗,李梅还这没活下去的希望,更不可能等到张忠回来。
对,张忠回来了。
并且穿的人模狗样儿的。
大家伙吧小院子围的团团,张忠娘赶都赶不走那些讨糖吃的人。
“哎呦,还真好嘞,你这次回来,比娶媳妇的时候都牛,你娶媳妇也没说分我们点儿糖吃!”那些和张忠同龄的人调侃。
张忠在城里什么脾气的人没见过,什么好听的难听的没听过。自然是嘿嘿一笑,你们不是愿意吃糖么。来,吃,糊住你们的嘴。
一说到媳妇,张忠钻进房间里,掏出两瓶大宝,往桌儿上一放,“给,我看城里人都用这个抹脸。抹了之后那脸可细嫩了。我就寻思着跟你带两瓶回来!!”
李梅只看一眼,不说话。
张忠觉得尴尬,就又回到院里,招呼大家吃糖,然后跟他们说城里的新鲜事儿。
张忠娘看儿子回来了,还带回这么多钱来,总算是心里亮堂了,别的不说,这下,双子娶媳妇的钱算是有了。
打死她也不从外地买媳妇了。
你看看人家老狗娶的邻村的媳妇,那多好啊,见人就拉呱,亲的不行。哪像她这个儿媳妇,简直是老天派来折磨她的,整日让她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