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你还配抹药?你死了才好,我整日的好吃好喝的伺候你,你跟个大爷一样,躺床上就没见你下来过,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就是我们买来生蛋的一只母鸡,摆清自己的位置,别乍翅!”
张忠无奈的看着老太太跟疯了一样,踩地上那包药粉。
其实他的心,就跟这沾了脏东西的药粉一样,慢慢的变凉。
曾经他以为的绝对权威,现在觉得并不是十分正确,而且是丑陋的。
就算他骨子里根深蒂固的男权思想再严重,但他知道,自己可以觉得自己是个男人,牛逼到不行,但没理由觉得女人是应该收欺负的。
媳妇,不是应该娶来疼的么?
到底哪儿出了错呢?
“娘,行了,赶紧做饭吧,我吃完了好去山上看看果子!!”
张忠娘恨铁不成钢的白了张忠一眼,“满眼里全是你那些果子,果子有什么重要的,能换几个钱啊,有本事你给我生出个大孙子来,我肯定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你!!”
张忠无奈的笑笑,“要是我能生孙子的话,那就好了!!”
我一个男人,确实没那个功能啊。
中午,双子也放了学,两个妹妹也从山上背柴火下来。
被双子恶作剧绊了一跤,这俩姐们儿跟多奴米骨牌一样,一个接一个压倒了。
差点儿大妹的眼睛就磕在饭桌儿上,得亏张忠扶了她一下,怒斥双子,“你该有个哥哥的样儿,别欺负妹妹!!”
“呸,谁让她俩不投胎成男孩儿呢,不知道咱妈最喜欢男孩儿了!!”双子强词夺理。
妹妹们眼里全是泪水,可怜巴巴的在眼眶里打转转。
“行了,快把我给你炒的鸡蛋吃了,跟小丫头唠叨什么。她俩得快吃,吃完还上山背柴。最近这柴火实在用的太快了!!”
张忠娘说完,就把炒的鸡蛋,一般拨到张忠碗里,一般拨到双子碗里。
双子特得意的伸出舌头来,把大块儿澄黄的鸡蛋摊在舌头上,“了了了,你们没有鸡蛋吃,娘不给你们吃!!”
俩小丫头不敢再招惹她俩这个二哥,低着头默默往嘴里塞棒米面饼。
张忠给二个妹子夹了鸡蛋。
张忠娘刚要训斥张忠,张忠就给俩妹妹使眼色,“快吃掉!!”
这俩妮子才敢往下吞,吞的特着急,生怕娘给她们夺了去。
“李梅吃了没有?”
这一句话让张忠娘黑了脸,筷子往桌儿上一扔,“吃什么吃,要伺候你去伺候,我都没这么伺候过我娘,我凭啥这么大岁数伺候她?难道这是让我倒行孝?”
话又说得这么刻薄难听,堵的张忠肺管子快炸了。
他放下碗筷。
张忠娘朝那个走出去的高大背影拼命喊,“你干嘛去,不吃饭干嘛去啊!”
走出家门儿,总算是耳边清净。
大中午头很少有人在街上逛,他逛了半天,觉得没意思,但又不想回去,就坐在大槐树下乘凉。
老狗从门里走出来,看到树下落寞的张忠,凑过去,“吃了么?”
“吃了!!”张忠低头,执着的玩儿手里那根树枝。
老狗坐在张忠旁边儿,拿着半截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
“我说哥,你在城里待过,你给我说说城里,是不是也跟咱们山沟一样,不,跟咱们县城一样,大的很呐!”
老狗笑了,看张忠一眼,掏出一颗烟,给张忠点上,“城里可比咱们县城大多了,差不多是咱们县城的十几个大吧,卖啥的都有,长什么样儿的人也都有,什么脾气的人也自然是有的!”
张忠眯着眼睛,虽然贫穷限制想象,但在他脑海里,确实有一幅光怪陆离,关于城市的画面。
“哥,我想进城了,进城打工,让我俩妹妹也上学!”
让张忠奇怪的是,别人听到他这个想法,第一反应就是笑,不然就是讽刺。大家都说他们村里出不来城里人,就算再怎么念书,念到初中算是高学历了,大家都是修地球的命,就别想往省城考了,省城是个神圣,遥不可见的地方。
不出去就意味着,在这个极度让人抑郁的地方呆一辈子。
“去吧,大城市有你想象不到的东西,那里的花花世界,让人不想回来!!”老狗狠狠的吸一口烟,弹掉烟灰,似乎回忆一般,将眼睛眯的很紧,但他又偏偏什么都没说。
这让张忠这个直肠子特别郁闷。
“那你怎么回来了?”张忠问完,就像扇自己的嘴,为什么这么问。
当然是因为老狗他娘装病那事儿,几乎村里的老幼都知道,他这一问,显得自个儿跟傻子一样。
“嗨,要是能出去的话,我恨不得立刻马上出去,怎么说呢,城里,或者说,只要离开咱们这个地方,就有生活的希望,那种东西怎么形容呢,自由,你懂么?”
自由?
这是个新鲜的词汇。
他们这里的人,一辈子就是刨土,拉水,求老天给个好收成,然后就是生娃。自己的后代,再过同样的生活。
是时候,要改变一下了。
“咱们一块儿走吧哥,我在乘厘谁都不认识,乍一去肯定特陌生,你陪着我,我有底气!”
张忠诚恳的眼神儿,并没有打动老狗。
老狗皱眉,看看他家的角门儿,叹口气。
张中华自然明白,现在,不但是老狗的娘成了阻碍,刚娶的还九成新的新娘子,自然也不愿他离开。
都说忠孝不能两全。
看来老狗已经放弃他心心念念的自由了,这东西,他张忠想争取一次。
“就这么定了,我得走!!”张忠暗暗下决心。
没想到一盆凉水泼过来。老狗直言不讳,“你走的了么?你还没生孩子,你娘因为你的事儿,上吊过一次,万一再有一次,她绳子就系了死扣了。那人也就完了!”
张忠虎躯一颤,他娘,对,一提到那个娘,他从汗毛孔里都是汗。
那种被无理取闹支配的恐惧,深深藏在他心里。
“嗯,可是,我等不及了我怕我会被拖住!!”具体是被谁拖住,他不敢想。反正现在有想走念头的他,已经开始鄙视老狗了。
老狗不正是被拖住,可能一辈子都不能踏足大城市了。
“和家里人好好商量商量,没准,你娘就开了窍了呢!”
张忠冷哼,扔下手里树枝,“你还真是瞧得起我娘!”
张忠站起来,看了看家的方向,他娘果然在大门口张望,扯着嗓子唤他回家。
整个村儿都能听见的那种大嗓门儿,气急败坏的声音,跟泼妇骂街一样。
他苦笑摊手,看老狗一眼,“你说我能不走么?”
老狗也苦笑,拍拍张总的腿,“哥们儿,辛苦了!”
俩男人心照不宣的各回了各家。
晚上。
张忠娘在月亮地下翻摊从山上采的蘑菇,唉声叹气之后,忍不住骂几声。
骂谁呢?谁都骂。
骂不生孩子的媳妇,骂给她脸子竟然赌气不吃饭的张忠,骂她死的太早的丈夫,骂自己生的儿子多了,但又觉得似乎一个也行,那就骂声的孩子太少了。
逮着什么就骂什么,不限物品,不限地点。
张忠在房间里静悄悄的收拾衣裳,其实也没啥好收拾的,他就那两件长袖褂子,还是先前在外面打工的表哥穿过时的衣服给他,他一直舍不得穿,觉得干农活穿太可惜。现在拿出来往包袱里放还觉得肉疼。
李梅冷冷的看着张忠的一举一动,她知道这人不知道抽了那阵风,这是要走。
但一声不吭,还是看着张忠收拾。
张忠娘的骂声终于停了,张忠知道,她娘属于那种睡得特别快的人,一沾枕头绝对睡的特别快。
“我出去打工,你在家伺候咱娘,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别逆着她来,不然肯定吃苦。等我在外面稳定了,肯定带你去城里,知道么!”
李梅没点头,还是那种不冷不淡的表情看着张忠。
张忠就当她听懂了,不然再墨迹下去就走不了。
回头深深看李梅一眼,“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等着我!!”
门关上那一刻,李梅冷笑看着门板,然后吹灯睡觉。
张忠撞上一小小身影。
“大哥?你这是要去哪儿?上地?这个是黑天还是白天?!”大妹睡得迷糊。
“你出来干什么?”
“我尿尿来着,屋里的尿罐子被二哥给夺走了,只能起夜出来尿尿!”大妹总算清楚了些,看见大哥肩膀上扛的不是锄头而是包袱。
瞪大眼睛,“你这是要去••”
嘴巴被大哥给捂住。
“大妹,你听哥哥说。哥哥要出去打工,挣了钱回来供你和二妹读书。记住在家的时候,能帮助你嫂子的时候,千万要搭把手,你嫂子是刚到咱家的人,别让她受太多罪。她要是说错话,你也得教给她,让她说咱娘顺耳的话,听见了没有!”
直到大妹点头,他才松开手。
大妹可怜巴巴拉着张忠的手,“大哥,你能不能不出去打工,你出去了,二哥总是欺负我,没人帮我和小妹出头了!”
看大妹要哭,张忠再信誓旦旦的说,“听哥哥说,要想不被欺负,就得离开这里。你和小妹要想离开这鬼地方只有读书,听到了没有!!”
大妹依依不舍的点头,挥手目送张忠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