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终于念了书，为了报答先生的恩情，特意将先生的洗衣做饭都揽了过来。
先生却对这孩子宠爱有加，自然是万万不能同意她小小年纪就忙活这么多活儿。
“先生，你能让我来读书，我在心里深深感激您！这点儿活不算什么的！我还在心里跟自己发誓，要是可以的话，我想这一辈子，跟您在一起！”
那稚嫩的脸庞，说起一辈子这仨字儿的时候，眼里的坚决，比大人都郑重。
范离眼里含了泪水，却毅然坚决，“孩子，你如果不肯听为师的话，那就回去吧！我就当看走了眼，不该收你做徒弟！”
大人的话，在小孩子眼里就是圣旨。
这孩子吓坏了，手里拎着的洗衣盆，松手。
“哎呦！疼死了！”
这孩子眼里冒着泪花，拼命的揉着脚，自责的不成样子，“都怪我，都怪我！”
脚都伤成那副模样，还匍匐着身子，去捡那木盆，和散落一地的衣服。
范离看的不忍心，但只限于在心里难受，狠下心，叫来这女孩儿的弟弟，“把你姐姐扶到宿舍里休息一下！”
对，这学堂是有宿舍的，给那些外村来的学生寄宿住。当然寄宿的学生要比每天走读的学生费用高。
女宿只有两间，毕竟当时思想风化，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读书的女学生几乎没有，但为了防止来了女学生没地方安排，范离还是造了两间女生宿舍。
正巧，被这女孩儿给用上。
他当时怕这孩子回家干活受罪，直接跟她父母提出，孩子要在这儿住宿，吃住学堂都不要钱。虽然这孩子父母心里也犯过嘀咕，但总的来想。好歹范离也是一德高望重的老先生，而且年轻的时候才高八斗，提亲的媒婆都排到永定门外了。
“住下就住下吧，我听说啊，这老先生还有个侄孙子，跟咱们闺女年龄相仿，也在学堂念书，这样一来，这不就巧了么。这老先生要是有意把咱们孩子当童养媳来养，也省的家里为了这张嘴多忙活，多好！”
重男轻女的思想虽然恨的人牙痒痒，但这一刻，对这女孩儿来说，就是个解脱。
当然了，所谓的什么侄孙子，就是村里人闲来无事的嚼舌根子衍生出来的谣言。
“以后你要听先生的话。他不让你干活你就别干活，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咱爹娘的！姐，你也要好好学习，念书的机会来的不容易！”
女孩儿弟弟笨拙的在给姐姐揉脚，然后抬头看着姐姐笑了，“姐。我发现了，这先生对你特别好，不会真的想把你嫁给他孙侄子做媳妇吧！”
女孩儿怒了，声调高上去，“启贤，别瞎说！”
启贤撇着小嘴，一脸的不乐意，“我没瞎说。同学们都这么说！”
女孩儿叹口气，无奈看向窗外，窗外的范离正在轻轻的给花草浇水。
这老先生，虽然看起来岁数也不小了。村儿里的老人吧，老了之后一脸的褶子，脸蛋儿上还有长期劳作时太阳下晒的黑皮，但这先生就显得很特别，脸上也有褶子，皮肤底子是白的，白的很耀眼那种。
而且总给人一种仙风道骨的感觉，所以说，那褶子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或者说，就连褶子也好看。
“姐。你叹什么气啊，要是让先生看到了，先生一定会说，江瑶啊，你又在愁什么！”
江瑶的脸羞红了，仿佛先生真的站在她面前说这句话。
只能轻轻打启贤一巴掌，算是掩饰自己的不好意思。
之后，每次见到先生，江瑶心里有种悸动。
江瑶心里明白，自己从小不被疼爱，但凡遇见一个无比宠爱自己的人，她就变得特珍惜，特想对那个人好。
但坐在课堂上，看到范离的孙侄子，江瑶就叹气，这货看上去胖乎乎，倒是挺可爱的，但自己对这种幼齿的小男生，真的没感觉。
“我现在十岁，等我五年以后我就能嫁人了，那时候，范先生岁数也不大！”
这些心事江瑶只说给同一个学堂的女生听，因为这女娃子喜欢范先生的孙侄子，所以，江瑶觉得自己不喜欢范先生的孙侄子，对方喜欢，正好，可以作为朋友。
只是没想到，第二天，全学堂的男学生，都知道了，江瑶竟然喜欢先生那个老古板。
“哎呦哦~快看看，这女的要是在我们村儿的话，早就被浸猪笼了。简直不遵守三从四德，就她那个德行，竟然喜欢咱们先生，哎呦，不要脸！”
“别别别，这事儿，咱们还是问启贤吧，毕竟那是他姐姐，第一个知道江瑶喜欢先生的，应该是他吧。问他去~”
一群正直调皮年级的孩子，浩浩荡荡跑去欺负启贤。
启贤本来趴在桌子上，被大家说的头都抬不起来，这下，更是吓得缩在桌子下。
那些孩子，各种把启贤给哄抬出来，各种欺负。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启贤尽管撕心裂肺，那些孩子嬉笑着继续欺负。
“你不知道谁知道，她是你姐姐，那么不要脸的人，绝对是你家没教育好。我妈妈就说了。女孩子一定要生在好人家，得受好的教育，吃好的穿好的，长大之后才不会蠢，不下贱。你看看江瑶那下贱的劲儿，就是你们家教育出来的！”
“哎哎，我说启贤，你别哭了，弄得就跟我们欺负你一样，要不然这样。你跟那个江瑶划清界限，我们还拿你是同学！”
这富家子弟斜眼，后面那些孩子纷纷起哄，“就是哦，跟那个江瑶给断绝关系，不然我们都不理你！”
江瑶站在学堂门口看着这一切，冲上去把那些男孩儿给扯走。
“你们都给我滚！滚！滚！知道什么你们就瞎咧咧，再欺负我弟弟，信不信我打死你们！”
那些男学生自然是不怕女生，推了江瑶几个趔趄。
江瑶怒气冲天，跟他们厮打在一起。
虽然是男孩子力气大，但架不住江瑶之前在家里干活，力气大。就占了上风。
那几个孩子被打的鼻青脸肿。
启贤也被江瑶给扶起来，“别怕。我会保护你，他们再欺负你一个试试”
谁知道，启贤冷冷看着江瑶，甩开她手，“你别碰我，我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你！你什么都不跟我们说，就喜欢上了咱们先生，你不看看咱们什么家庭，连学堂都上不了的人，被先生给招进来，你却痴心妄想喜欢先生！”
不得不说，古代小孩儿结婚早，自然思想成熟。
江瑶不可置信看着自己从小哄到大的弟弟，“你没发烧吧启贤，是不是他们把你哪儿打坏了？我领你去看大夫！”
手被启贤给打开，启贤边哭边跑，“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你让我恶心！”
你让我恶心！
出自亲人的嘴里，这话，伤人的威力比炸弹有过之无不及！
那个女孩子一脸无辜走进来那一刻，江瑶真的怒了，不给她防备时间，直接被她给打了。
而且是当着范离孙侄子的面儿。
于是，整个学堂都炸了锅了。
江瑶一个人，打了男学生又打了女学生。
先生除了每个人打手心之外，再也想不出别的惩罚办法，只好给他们放了一天假，让他们各自回家平静一下。
但，江瑶留下。
确实，江瑶也无处可去，启贤走的那一刻，他父母就来了。
知道自己女儿这种耻辱的事情，简直没脸在学堂待下去。
“先生啊。我们真对不起你，没管教好孩子，给你惹来这么多麻烦，我们也确实对不起那些学生。至于那些学生的伤病费我们这种穷苦家庭肯定赔不起。这样吧，这丫头您要是看着还成，就留下来给您做个使唤丫头也行，您帮忙给她寻个普通人家嫁出去也成，再不济，您把她卖了抵扣学生的伤病费也成！”
总结起来就一句话，启贤跟着丫头断了关系，以子养老的年代，我们肯定也跟你断绝关系。
甚至，先生你把这孩子给卖掉，都不够陪人家钱的，但我们不管，谁让您当初非要丫头来您学堂读书来着呢！
就这样，江瑶被像踢球一样，踢了过来。
范离看着江瑶柔软的外表和倔强的内心，眼里含了泪，这丫头，在没遇到他之前，还受了什么样儿的哭。
不坚强，不厉害，恐怕早就活不到今天了。
“留不住的就算了！”
他只对那个倔强站在夕阳里，攥着拳头的小姑娘说了这句话。
晚上，他站在月光下，能听见女宿舍那边儿传来大哭。
第二天，他把毕生的积蓄拿了出来，赔给那些不依不饶的家属们。
之后，背对着那些学生和家属。
“你们的孩子都领回去吧，下学年的费用不用再交了。我岁数大了，教不动了。私塾也要关了！”
十月的天气，本来说不上冷，但那一刻，所有学生都炸了。家长们也都慌了。
毕竟。这老先生交出了多少状元郎，全部手指头都不够数。
“先生您再考虑考虑！”
“就是先生，我们赔偿不要了，孩子您继续教好不好！”
范离转身进了房间，房门紧闭。
这一切，在女宿门口的江瑶，看的无比清晰。
先生，谁都不要了！